谢从安乖乖跪着,听外头瓢泼雨声中轰隆闷响渐近,夹杂雷电滚滚。湿透的裙摆裹在小腿上,湿痒难耐却不敢擅动。
她胡思乱想,试图压下想要抓痒的冲动,忽的记起方才送她出园外的郑和宜,眉宇间不觉就染上焦急。
忽然一道细风迎头落下,她下意识闪开,抬手去挡,一本折子落在了身侧。
一叠撒花金粉的奏本书,每幅六行、二十四格的小楷写的端端正正。
未及细看,便听座上道:“谢家百年,珍爱声名如同雀鸟惜羽。如今不过交付于你几日,竟能出这般乱子!”
“欺占民田?”
皇帝嗓音中含着隐怒,“朕赐给你的田地还少吗!”
确认了祸之所起,谢从安心中略安。
她捡起折子握在手中。
“皇帝息怒,勿要气坏了身子,待臣女问明缘由。”
晋王冷哼,“谢小姐这是在说不知父皇诏你何来?”
谢从安仰首一笑,顶了回去。
“殿下如若知晓,可方便告知?”
王祈从未与谢家的这位小姐打过交道。
虽知她素来跋扈,长安城中无人不晓,但想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未将其放在眼中。
此时再见她毫无惧色,竟与自己顶嘴,想起朝中流传着谢家繁盛,倾覆天下的话,胆边怒气油然而生。
“你纵容族人欺占民田,惹出一连几条人命,这其中还能有什么缘由!”
皇帝不苟言笑,谢从安斟酌字句,唤了声殿下。
“从安自知未曾行此恶事,是以坦然复命。如今听闻这罪名也不得其解。神佛说,万物皆因果。既有此一告,便必然另有一因。有书名‘天生众民,不能自治。民无常心,惟惠之怀。’从安不过想寻其缘由,加之抚慰罢了。”
王祈没料到她会以如此角度相驳,顿时无语。
这影射他不能体恤民心、只问罪责的“指控”,虽然可笑,却让人浑身刺痒。
仿佛是正统的典礼场合上,被小儿恶作剧扔了只虫在袍内。若当真论罪,这小儿之举,未免夸张;若不理会,圣前失仪的罪名又要自己担着,着实的心头不快。
皇帝不发一言,不知圣意如何。他不上不下的想了几回,憋气也只得罢了,与赵承泽对看一眼,叱了句“巧舌如簧”便不再做声。
谢从安正翻着折子,忽听座上的皇帝道:“李家当真全家投河了?”顿时震惊的抬起了头。
她今早才看过顺天府的信,只说此事已了。眼前这结果若是真的,必是她离开后又增了什么新祸。
前些日子她曾暗中托付乌娘的侄子乌骓照顾李家,怎得忽又生出投河这档事来?
谢府的影卫竟然又漏掉了消息。
谢从安眸光凝聚,叩头在地,认真回禀道:“回禀皇上,李家当初谤我欺他田地,当真刁民。此事赵大人亦知。”
赵承泽见被点名,忙开口言明来龙去脉,亦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一并交代清楚。
李家被谢从安告上顺天府后,生活更显窘迫。正值秋季农忙之时,李家失了家主,李氏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田间起早贪黑。幸得村民帮手,也算将秋收整治妥当。
可惜平静日子未得几日。
忙完秋收之后,庄上的妇女与老人便会聚在一起收整些散碎粮食,补贴家用。一夜之间,庄上忽然传起些风言风语。说李氏不检点,那老李是被李氏与姘头害死的,栽赃给谢家小姐,还害死了张奇生一家。
谣言越传越烈,将李氏传成了不知廉耻,惯会卖弄风*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李家惨遭横祸,李氏带着两个孩子凄惨度日,这些非议入耳,辩又辩不明,被那些指指点点的口沫压的不得翻身,索性带着两个孩子投河,以证清白。
听见有孩童性命牵涉其中,谢从安心恨这妇人蠢笨,不由抢道:“蠢妇竟为了名声二字害了无辜性命!可怜两个稚童,不知年纪如何,竟也肯跟着母亲去死吗!”
晋王厉色斥道:“谢从安你少要偏离正题。她一个无辜妇人,被逼至此,带子投河。你是怎样恶毒才做的出这般事来!”
谢从安心中愤慨,回以冷笑道:“殿下息怒。这般恶毒的罪名,殿下还是不好乱说。皇帝所言极是。谢家爱惜声名如同雀鸟惜羽。此次的两家百姓,私下闹事却硬要拉扯谢家。臣女何辜?当日知晓此事之后,臣女曾反复思量如何是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简单当作刁民胡闹,置之不理,免不得要考虑他人效仿的可能。是以,臣女才将此事交由顺天府处理。相信这大乾的律法,自然会还臣女清白。可现在才知,臣女仍被污蔑操纵舆论,逼人致死。臣女冤枉又是庆幸,若那日臣女直接为谢家出头,此刻怕是什么仗势欺民,为富不仁的骂名早已将谢侯府淹了。”
晋王见她娓娓道来,有理有据,有情有理,惊讶之余面色难堪,甩袖道:“说的好听。要如何证明并非是你让人传的那些胡话,逼人自戕好以泄恨!”
“谢小姐早说了不插手本官处理此案,也吩咐过不许对李家动刑。但您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的忒狠。”
赵承泽觑一眼谢从安难看的面色,继续道:“臣经查得知,帮李氏秋收的乌骓是谢小姐乳娘乌氏之侄。那些传言中的确说的是乌骓日日进出李家,正是李氏的姘头。李氏辩解不清,方携二子投河。”
“赵大人,那乌骓我至今未能得见一面。前些日子从庄上带走乌娘,也不过为得是给外子调理身体。不知你这恶毒的揣测又从何而来?你既知我最恨遭人诽谤,往后说话便须得小心!”
“谢小姐好大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