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雷格尔说过一句很简练的话:“悲剧跟喜剧的关系,有如认真跟玩笑的关系。”
为什么把悲剧的本质归于“认真”呢?史雷格尔说,认真是人这种自觉生物的特性之一。动物有时也在“工作”,但它们并不自觉,因此谈不上认真。人凭借着能够自觉地向过去回顾和向未来瞻望的能力,把心灵的力量对准一个目标,这就是认真。但一认真便发生了一系列矛盾:对人生有着无限的渴望,但生存又是如此有限;对幸福的追求可以不遗余力,但横祸暗礁不可预料,等等。对此,要么终日忧郁,要么强作超脱,这就是悲剧的心情。在这种心情之下表现一段个人命运激烈变化的故事,不管这种变化是否能碾碎人的意志,这便是悲剧。可以说,这也是由认真引起的人类悲剧心情的向外渗透。表演出来,让人们不谐和的内心达成理想的调解。
史雷格尔与其说是在论悲剧,不如说是借此一吐他的人生感叹。他在提及“悲剧的心情”时突破论述的规程加了一大段抒发,很形象地展现了消极浪漫主义者的人生观,虽然与悲剧的论题已不甚切合,我们也不妨读一下:
我们所做的事、所获得的成就都是暂时的,终归化为乌有。死亡在背后处处窥伺着,我们所过的每一片刻,不管过得好或坏,都使我们越来越靠近死亡;即使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乐享天年,毕生没有遭遇过重大的灾难,然而他转眼不得不离开世界上对他具有价值的一切,或者也可以说,他不得不被这一切所离弃。没有一种恩爱的联系不分散,没有一种享乐无失去之忧。可是当我们纵观我们的生存关系直到可能的极限时,当我们默想我们的生存完全倚赖于种种不可见的因果的联结时,我们是多么软弱无能,要跟巨大的自然力及互相冲突的欲望做斗争,好像一出世就注定要遭到触礁之难,被抛到陌生世界的海岸上去;我们是多么容易犯各种过失与受欺骗——任何一次都可以使我们身败名裂;我们的情欲就是我们胸中的敌人;每个时刻都以各种最神圣的责任的名义要求我们牺牲我们最珍惜的爱好,而我们辛辛苦苦获得的一切都可能一下子就被剥夺掉;每逢我们扩大所得,必有所失的危险也因之而增加,徒使我们更容易遭受厄运的摆布;我们想到这一切时,任何一颗尚未失去知觉的心都会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所袭击,对付这种忧郁除了意识到一种超尘出世的使命之外,别无其他防御方法。这就是悲剧的心情。
既然人世间如此乖戾无常,那么“认真”也就很快变成空幻。
相比之下,他所说的喜剧的本质——玩笑,倒能够成为一种消极的解救方法。史雷格尔对玩笑的解释是:玩世、却忧、健忘;既无愤怒,也无同情。如果真正懂得玩笑,那么,若写过失,因出于感情过分而显得好笑;若写痛苦,因没有危险后果而显得滑稽。
史雷格尔以为是看透了悲喜人生,实际上看歪了人生。黑格尔在《美学》中论及戏剧时,特别指出史雷格尔兄弟“抱着一种滑稽玩世的态度,故意不去掌握他们的民族和时代的精神和心情”。海涅曾经回忆说,他在巴黎见到晚年的史雷格尔时,“猛然领悟到这人身上全部可笑之处,理解到这个人真是滑稽之极可笑之至,这个极端可笑的人完全是个喜剧人物,就可惜没有一个伟大的喜剧家来把他成功地搬上舞台”。海涅对史雷格尔的痛恨镂骨铭心,用语往往有失分寸;但史雷格尔不太容易引起人们好感,则是肯定的。
史雷格尔还对戏剧史多有评述。对包括印度、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地早期戏剧概况的简介,表现了他丰富的知识,但是,他对欧洲戏剧史上一些著名的戏剧家的评论则往往失之不公。歌德说:“史雷格尔知道无比多的东西,他的不平凡的知识和博闻强记几乎使人惊异。不过单凭这些还不够。丰富的学识不等于判断。他的批评完全是片面的,因为他对一切戏剧几乎只注意结构的轮廓和安排,常常指出那些同伟大的前辈细微相似的地方,而丝毫也不管究竟作者对美丽的生活和高尚心灵的修养给我们带来什么东西。”
歌德的这个有褒有贬的批评,看来比海涅的嬉笑怒骂更能使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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