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浓郁的北宋和南宋,先后在眼泪和愤恨中湮灭了。岳飞、文天祥等等壮士都没有能够抵挡住北方铁骑。在他们的预想中,一切已有的文化现场都将是枯木衰草,大漠荒荒。因此,说到底,他们的勇敢,是一种文化勇敢,他们的气节,是一种文化气节。
但是,事情的发展和他们的预想并不相同。中华文化并没有被北方铁骑踏碎,相反,倒是产生了某种愉快或不愉快的交融。宋代文化越来越浓的皇家气息、官场意识、兴亡观念被彻底突破,文化,从野地里,从石缝间,从巷陌中,找到了生命的新天地。而且,另有一番朝廷文化所没有的健康力量。更重要的是,这种突破不仅仅是针对宋代文化,而且还针对着中华文化自古以来某些越来越规范的“超稳定结构”,包括不利于戏剧产生的一系列机制。
蒙古族的统治者基本上读不懂汉文,而且他们一时也不屑于懂。马背上取得的铁血优势,使他们在文化上也表现出强势的颠覆性。很快,千年儒学传统及其一系列体制架构全都失去了地位。
宋金时代砖刻中的早期演剧舞台
宋金时代砖刻中的早期戏剧人物
例如,在精神层面上,儒家所倡导的和、节、平、适、衷、敬等等社会理想被冲破,而这些社会理想恰恰是与戏剧的美学精神完全相反。我在《中国戏剧史》中曾经引述了《吕氏春秋》中提出的儒家审美基调,然后指出这种审美基调是“非戏剧精神”。我是这样写的——
《吕氏春秋》说:“太巨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何谓适?衷,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小大轻重之衷也。”
这当然是一种醇美甘冽的艺术享受,但是只要想一想希腊悲剧中那种撕肝裂胆的呼号,怒不可遏的诅咒,惊心动魄的遭遇,扣人心弦的故事,我们就不难发现,这种以儒家理想为主干的艺术精神,是一种“非戏剧精神”。
……
据记载,孔子本人,曾对“旌旄羽祓矛戟剑拔鼓噪而至”的武舞,以及“优倡侏儒为戏”,都表示了极大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