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东路院,上房。
珠翠满堂,光鲜照人。
本是贾府最热闹的人,可因十月怀胎之故,沉寂了大半年。
如今一朝分娩,终得自在。
再有一大堆大姑子小姑子们纷纷赶来观看毛毛,送上她们准备好的针线活。
或是小袜子,或是小帕子,还有一双小鞋子……
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终于让王熙凤寂寥已久的心得到些慰藉。
“咦……”
林黛玉着一身翠色流水云纹裙,既没有靠王熙凤太近,也没有靠婴孩太近,抿着嘴,看着襁褓里的小小婴孩,蹙了蹙眉,嫌弃的发出一声惋惜声。
瞥向王熙凤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贾琏卖相不赖,王熙凤更是女儿中颜色极好的,怎地生出个宝宝,恁地丑?
凤哥儿,我怜悯你……
王熙凤又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精明了。
虽说昨日险些难产,吃足了苦头,可既然生了出来,又没大亏,恢复起来也极快。
贾府从不缺少参药。
她眼观六路,看到林黛玉嫌弃的表情后,笑骂道:“颦丫头,你少作怪!我就不信将来你的孩儿刚出生能好看到哪去……”
众姊妹闻言纷纷笑出声,林黛玉俏脸刹红,羞恼的白了王熙凤一眼,却没法还嘴,只能低下头去,心里却傲娇道:环儿比链二哥好看多了,我也比你……嘿嘿!
王熙凤何等精明,看出林黛玉眼角的一抹得瑟,高声笑道:“颦儿,你别得意,敢不敢同我赌一赌,看看谁的孩子刚出生时更漂亮!”
生完孩子后,王熙凤当真是如释重负,轻快了太多。
虽还在月子里,头上戴着锦丝抹额,却也只添了几分俏皮。
论起来,她比林黛玉也大不了几多,如今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岁。
林黛玉红着脸,啐了她一口,脆生生道:“凤哥儿,你真真是疯了!”
不过眉角处的自信,连贾惜春都看得出,惹得小丫头娇笑不已。
平儿温柔上前劝道:“林姑娘别听我们奶奶逗你,小孩子刚落草时,都是这般,小老头似得,据说越好看的孩子,这时就越丑……
再过两天,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再看,就成了粉雕玉琢的宝宝……”
林黛玉闻言恍然,又看了眼“奇形怪状”的婴孩一眼,心里还是无法接受,摇了摇头,差点没把王熙凤气出个好歹!
“凤姐儿,你这宝宝的小床看起来挺好看的,是从外面买的么?”
林黛玉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实在无法违心的去称赞婴孩,只能去夸赞旁的东西。
王熙凤白了她一眼,随即又笑颜如花道:“这些都是环儿准备的!”
“嗯?”
薛宝钗等人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贾环出征好些天了,此刻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众人岂有不关注的……
史湘云诧异道:“这是环哥儿从西域送回来的?”
王熙凤笑道:“那如何可能?是他早之前就准备好的。临走前还专门跟我说,会送我一份大礼。
我一直想着,不知道是什么吃的还是用的,要不就是丫头的一件小衣裳?
再不曾想到,昨儿晚上,白荷那丫头竟带人送来了一整套孩子用的家伙式儿!
这种可以推着走的小床是一个,还有一种摇床,篮子似得,便利的很。
对了,还有一种叫……叫学步车的小车子。
白荷说,等孩子再大些,就可以站在里面学走路,也不用人扶着,走着走着自己就能走了。
这些已经费大心思了,你们却不知,他还准备了一样,更了得……”
“什么?”
大家看着王熙凤俏脸微霞,有些害羞又有些神秘的卖关子,不由纷纷好奇问道。
而后就见王熙凤从身边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这倒罢了,重点在于,玻璃瓶上头,有一个……咦?
一群姑娘先是好奇的看着,可看着看着,好几个的脸开始红了起来……
林黛玉顶着一张红脸,心里咬碎贝齿,恨不得将那坏人咬死。
真真是,不要脸!
那分明就是……
“奶奶……”
平儿红着脸从王熙凤手中夺下奶瓶子,对林黛玉薛宝钗等人笑道:“别听她胡说,这是东府的白荷姨奶奶准备的,哪里是三爷……奶奶在和你们说笑呢。”
“呸!真真是下.流透顶!竟和我们开这种顽笑!”
别人不敢啐王熙凤,林黛玉却从来没这个顾忌,板着小脸斥责道。
王熙凤却一点不在乎,哈哈笑道:“颦儿,你少同我哄,我就不信环儿没跟你……”说罢,丹凤眼里满是深意的瞥了眼林黛玉的玲珑胸口,不过她说的厉害,自己脸色其实也有些绯红,那一夜,他也曾……
林黛玉却差点懵了,待回过神后,也顾不得王熙凤一身的奶腥味,涨红脸,扑上去恼羞成怒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坏嘴!”
王熙凤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躲避求饶,一旁的平儿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将两人拦开。
王熙凤刚生产完,还折腾不得。
刚将两人分开,李纨、娄氏两人一起从外面进来。
都是一身素色裙裳,衣襟端庄,不插珠翠。
李纨进来后,见门窗都开着,正色道:“这哪里使得?坐月子最见不得风,虽是夏天,也不能大意了去,不然落下病根怎么了得?”
说着,就要去关门关窗。
王熙凤忙道:“哎哟,快别关上,不相干不相干,老早之前我就问过幼娘,幼娘说只要不碰凉水,就不相干,通些风不碍事的。
天爷,这个天儿闷在屋子里不透气,好人也闷出毛病来,只那一屋子气味,别说旁人,我自己都闻不得。”
李纨闻言,听是公孙羽所说,顿时犹豫了,顿住了关窗子的手,道:“当真?”
王熙凤道:“不信你问平儿,当时她也在,还帮着问了好些需当心的事呢。”
平儿笑道:“大奶奶,我们奶奶说的是,当时公孙姨娘是这般说的。她还说,也就咱们这样的人家精贵。国朝初年,那么多妇人,孩子落了草就要下地干活,有的,甚至还在地头生的孩子,生完了继续做事,不打紧的。
不仅可以通风,连沐浴都使得,只要别见凉水就好。”
李纨闻言这才作罢,道:“既然是幼娘说的,那就……那就这样吧,不过回头我还要再问问老太太……”
王熙凤心中哂然,她不大看得上李纨这种生怕担一点干系的性子。
李纨出身的李家,虽也是名宦世家,可相比起贾家甚至王家而言,终究还是小门小户。
这个时代,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娶进门的媳妇出身低一些不打紧,只是出身太低,见识不广,胸中的格局到底也不大。
生怕做差了事,替人背了锅……
心中虽然腹诽,不过面上,王熙凤还是笑容可掬的谢过了珠大嫂子……
“哟!这是什么,看起来怪巧……”
李纨同王熙凤客套了两句后,正要去看看婴孩,却被平儿手中的奶瓶吸引,从平儿手中接过来后,目光落在奶嘴上,话没说完,一张脸却红了起来。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这种外形酷似私.密处的东西,真的有些劲爆!
偏王熙凤想作弄李纨一番,笑道:“大嫂子,还真真没法说,你猜这东西是谁送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纨脸上愈发如同火烧的,问道:“谁?姨妈?”
王熙凤嗤笑一声,道:“不是,是……环兄弟!”
李纨闻言,身子都晃了晃,差点没把手中的奶瓶给扔出去,一手捂在胸前……
平儿到底看不过去,扶了李纨一把,笑道:“大奶奶别听我们奶奶哄你,三爷如何……这是东府的白姨娘送的,听说,是她那个庄子上有个巧手妇人,孩子落草后不好喂养,就做了这样一个东西,后来大家见用的都好,就都开始用了,她也就自做主送了一个过来。”
李纨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狠狠瞪了眼笑的跟狐狸似得王熙凤,道:“这一屋子小姑子在,你就敢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泥腿子小门户里出来的,还不如平儿知礼!”
王熙凤哈哈笑道:“极是极是,我哪里能同平儿比?”
平儿气道:“两位奶奶做戏,却拿我这奴婢当筏子,真真是没道理!”
一旁娄氏岔开话题,看着史湘云推来推去的小婴孩床,稀奇道:“二.奶奶这里还真多稀罕物儿,这小孩子的床,竟把法子想绝了。”
王熙凤虽然也不大看得上娄氏,但素来敬她刚烈,倒没有打趣她,笑道:“这个也是白荷一道送来的,还有一个摇篮一样的吊床,和一个学步车。”
“学步车?”
端庄的娄氏耳际还存着一抹红晕,刚才她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才转移了话题,此刻听着新奇,倒真有了些兴趣。
王熙凤还没说话,一旁的贾惜春笑嘻嘻的从拔步床东侧推出了一架精致的木车来。
只一看,作为过来人的李纨和娄氏便看明白了这架小木车的作用,纷纷赞叹不已。
娄氏笑道:“真真是有心了,有了这个,奶妈都要省好大的力,还不用担心孩子摔着磕着……”
李纨看着有些吃味,当初她生贾兰的时候,可没有这些。
虽说那个时候贾环还是个十足十的蔫儿吧毛头,可女人攀比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尤其是妯娌之间。
“你昨儿吃了大苦了?”
李纨关心问道。
王熙凤嘴角抽了抽,道:“也没什么,左右不过几个时辰……你说这些做什么,姑娘们都在呢。”
李纨闻言,自知失言,忙住口不提。
这个时候的规矩,就是不能在未出阁甚至是未生产时的女孩子面前提生孩子的苦楚。
这是有道理的,因为万一将人唬住了,不生了,或者因为害怕而太过紧张,都会影响分娩时的情况,甚至造成危害。
话不投机,又交代了几句后,李纨便和娄氏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