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年少问情》(9365字)
这一章写七夕节。
清早云、袁做完早修,王言芳说让二人也尝尝她的煮奶茶手艺,进了厨房一阵叮叮哐哐。云臻坐在屋顶上给郭思思回信,袁琳见院中龙凤藤开得正艳,便抚了一首《云中仙》,琴音绵绵如雏凤淸啼,云臻随即以悠扬笛音和之,王言芳一时听得入神,心中则又多愁善感起来。
吃过饭,袁琳坐在院中安静写字,这是她最近想出来的一个以笔代剑的练剑方法,通过字形、字相、笔势、笔意来催化自己对剑势、剑意的玄奥领悟。云臻轻轻踮步来到袁琳身后看她写的字,见袁琳似解未解、提笔踌躇,便哈哈念道:“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再要念下去,袁琳已经捂住了不让看。云臻笑道:“阿琳你不让看我也知道了呀。”王言芳问:“接下去是什么?”“这是诗三百中《小雅》里面的一篇,诗体虽是雅正之格,诗情却是一咏三叠、无止无境,诗意则朦胧如风、幽晦似雨,故名《风雨》。”云臻道:“接下两句就是著名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看来,咱们阿琳心中是有风景啦?”
袁琳不答,转过身把笔交到云臻手上让他写。云臻也不着想,提笔就写下一行: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愛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再往下写,却也是提笔踌躇,袁琳揶揄他:“明明自个儿心中才装着一片风景,却好意思来栽赃我,云公子这会儿‘情之昏昏,愛之昭昭’,可是‘想问双鸳鸯字、怎生书’了?”
云臻斗嘴斗不过袁琳,便借坡下驴,顺着她的话写出下阕: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嘴里则硬要饶一句:“我这是帮忙把阿琳你的心意写出来罢了。既然阿琳你心里是想到这个,那我就写咯。”
袁琳噗嗤笑道:“岂敢掠公子之美?小女子不过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呀。”羞得云臻满脸通红。
袁、云二人话里意思是说,袁琳自己写下的‘昏昏’不知所云的一行字,本是为寻找剑意领悟上的灵感,没想到却引出云臻‘恋奸情热’的一颗‘昭昭’恋人心,但是王言芳既听不懂他二人的对话,也接不上茬,便只好沉默。袁琳转过身又拾笔写字,云臻转头对王言芳道:“早上我看你听阿琳的琴声很入神,要不咱们一起弹琴吧?”说着在石桌前坐下,弹起一首《鹊桥仙》。
王言芳悄悄打量云、袁二人的手。云臻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凝实而筋结如脉;袁琳的手,尖若玉笋、指若青葱、节似莲蓉、白似凝玉,美中不足在于,他二人的手都结了淡淡一层薄茧,这是勤于炼体和练剑的缘故。但就是袁琳这双形态堪称完美的纤纤玉手,撑起了青萍小院这个温馨港湾,而云臻这双宽厚温暖的手,前前后后也救过自己三回了。王言芳又偷偷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看,只一眼便又赶紧缩回袖中,很是自惭形秽,心中幽幽的想:袁琳弹琴,云臻便以笛音相和,倍增雅意;袁琳写字,云臻一眼看过便知其中典故、情由,谈笑间情趣横生,他二人各方各面比自己强的不是一点两点,而自己呆在他们身边,好像什么都配不上!这样想着,她多愁善感的少女心不免又是一阵自卑、失落。
直到下午准备“迎巧席”,三人闹了不少笑话,王言芳的心情才恢复过来。原来云臻边做事边哼rap调,发音不准不说,还跑调跑到了君山湖,弄得另一侧做糕点的袁琳一时分心,把碱粉当做面粉,反倒逗得云臻哈哈大笑。袁琳剜了云臻一个白眼,说他制造噪音污染生态,云臻于是又说起王言芳做饭难吃堪比毒药,煮出来的汤倒进池塘,一分钟后所有的鱼都口吐白沫,而王言芳爆料了云臻的路痴往事,去个街道办事处,却愣是拐进了一百里外的庐陵监狱,还得自己连夜去保释他,这样笑笑闹闹的到了七夕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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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语: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永远令我们肃然起敬,一是内心崇高的道德准则,二是头顶深邃的无际星空。道德代表信仰,星空代表向往。
太古冥荒时代,神魔妖异横行,头顶这片星空洒落的光辉,照亮了它们振奋的蓬羽与飞翔的轨迹,它们的向往与信仰是力量。
上古仙灵时代,修真文明百花璀璨,修真大能们在这片星空下推演时空之道、获取星辰之力,他们的向往与信仰是求仙化神。
当时空转换,到而今的断梦年代,依然在这片星空下,又有怎样不同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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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皇朝,京都天一城,國宾馆。
酒是上等应景的女儿红,菜是头等尊贵的御膳一百零八席,来自天一皇朝的结盟势力或藩属势力的王子贵爵们觥筹交错。國宾馆花园的白玉台上,云雾袅袅升腾,宫廷乐团在演奏华美之音,俊男靓女在翩然舞蹈,享受七夕之夜的花街灯会。大皇子景天心和云罗公主好不容易才甩开狂欢的众人,在花园的草地上漫步踱行。
“这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七夕。表妹,多谢你了,陪我来招待这些人。”景天心看着云罗公主,流露出歉意和一缕缕怜惜,而云罗公主不好点醒他异样目光,只好把头别到一边。
景天心也不以为然,仍直直注视着她。想起小时候每逢三大佳节琼华姑姑都会带着她来陪自己和母妃、父皇到御花园中同庆,彼时她一袭云裳于花园中浅顾流连,似彩蝶恋花却不语,自己这个表哥则像宫奴般亦步亦趋跟着她,而今似水流年不复返,却犹记当年绿萝裙、处处怜芳草。
“多事之秋嘛,咱们帮陛下分担点也是应该。不过陪着这帮王公贵族们是有点无趣。”云罗借回话来消除尴尬,忽又放低声音,悄声问:“关于这次在京城举办如此规模浩大的联络会和迎宾会,外界是猜测纷纷。听说内阁、軍机处在陛下的授意下,最近制定了对乌寒皇朝东南边境线发动大规模作战的计划?”
景天心双眼微不可察扫过周围:“你从哪里知道的?”
云罗公主眨了眨眼,“我爹娘前几天告诉我的。不过我估计现在整个皇城内苑的人都听说了。咱们现在陪着这批来自横断山脉十三國联盟的贵族们,不就是为了联络、拉拢他们背后的势力嘛。”说着她和景天心又靠近一点距离,声音放得更低:“西北边境线对青未皇朝的战事并不十分顺利,眼下又要在西南边境作战,殿下您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景天心露出个苦笑,“我虽以大皇子的身份坐镇文英殿,但这等軍國大事我现在仍无权参与——不过,我和老师私下里对这个计划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哦?文正大人也反对么?”
景天心点头:“老师私下和我说,父皇人过中年才得以继承大统,又刚愎自用、好大喜功,这些年对内频繁征徭,对外大举用兵,不但未有建树,國内情势反而每况愈下,咱们天一皇朝在修真联盟中的头号地位已是岌岌可危了。”
“文正大人是年高德劭的三朝元老,这些话也只有他敢私下对你说了。听说他已向陛下进谏,请求立你为东宫太子?”
“端午宴会时几位元老进谏过,不过希望不大。慧眼人都看得出,父皇一心要独领纲统、建功立业,并无立储之意,而我其实也并无入主东宫之心。”景天心叹了口气,“只是,虽无九五之意,却有无妄之灾!保守派的几位阁老稍有扶我立储之意,皇后那边的外戚派便煽动父皇发动青原之战,意欲削弱保守派实力,我便也是那段时间在山阳城遭到了刺杀,幸好得天阁、天剑阁暗中还是倾向我母妃,才可暂保无恙。这几年,敏华皇后势大,在朝中渐渐扶植起她的外戚派势力,曰益专权……”
“殿下,风可透墙,还请慎言。”云罗提醒道。
“呵呵,在朝中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了。这些年二皇弟深居宫内极少露面,据说是专心于习文练武,似乎敏华皇后对他期望极大。但西宫中隐有传闻,皇后娘娘能生下二皇弟,乃是私用了北方尸海魔窟中的魔功异术,据说甚至出现了乌蟒噬魂以献祭魔灵的异象,而且听说二皇弟病发时,会出现双瞳异色、魔相附体,故而这才是他深居宫内极少露面的真实原因。”
“传言而已。倒是文正大人贵为殿下您的老师,却刻意教您这些听风之术,恐怕有失师道。殿下您对他的愛戴虽不可少,但在他面前也需清正律己,以免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乱。”
“这个母妃也和我说过。文正老师自然是有他的一手算盘的,他虽然是三朝元老、家大业大,但年事已高,后辈又无杰出人才,因此需要找到靠山。皇后与他素来不和,而且外戚派的势力已足够大,他只得另作选择。”景天心嘲道:“皇城深似海,人心如机筹,哪个是好相与的?”
云罗沉默不语,自己这个曾经淳朴良善的大皇子表哥,现在不也开始权谋深似海了么?自己虽是琼华长公主的独女,但并非常年深居皇城公主府,长公主和驸马都算得开明有识,自小便携带自己游历万里河山、探索莽莽乾坤,感悟造化之道、人世之情。不想这一次回到皇城,所见所感却又是另一番。
两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各自心事,一时间气氛有点过于宁静。
忽然不知从哪冒出三个侍从,来到景天心身边贴着他耳朵说了些话,景天心脸se迅变,低喝道:“快把我的车驾牵来,回宫!”
“还请殿下便装换乘。”侍从劝阻道,“宫内的马车太显眼了,小心皇后娘娘那边察觉后,有所动作!”
景天心点点头,带着云罗上了一辆外观普通的车驾,上了车,景天心才告诉云罗:“老师命人来寻我,说青原之战咱们败了,一败涂地!”
云罗大惊。
车驾行经东正大道的时候,道上花灯璀璨光彩迷离,从车窗偷偷向外观察,可看到街道广场上是官府请来的和尚、道士们在做道场法会,络绎不绝的人群在围观,脸上喜气洋洋,丝毫不知自己的皇朝此刻已在战场上深陷危机。
“当初外戚派在朝堂上煽动圣听发起青原之战,本就愚昧,以致现在一败再败。现在就是圣上想在青原城签订城下之盟也是不可能的了!外戚派的监軍大臣金成玉以及右将軍宇文珩坐视中軍孤入敌方,迟迟不肯发兵支援,二十多万大軍被围,文正大人的二公子及得意门生牺牲于乱軍中,随后青未皇朝驱兵直下,金成玉、宇文珩无力抵挡,竟至连败三百里,溃不成軍……”车驾隐蔽的向宫内驶去,一个侍从低声的给景天心介绍情况。
景天心问道:“老师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没有反应?”
侍从低着头,委婉又不失恭敬:“景德陛下也知道了,不也暂时未作反应么?”
景天心于是明白了:自己的老师是在等自己的父皇先发怒,皇上一发怒,就等于宣判了外戚派是有严重大罪的,然后保守派再顺势发作,对外戚派来个彻底打击!而自己的父皇则是想先让保守派和外戚派斗起来,然后再徐徐图之!但景天心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都没有反应,青原战场那边怎么办?”
侍从仍勾着头:“陛下密令:青原之战的计划既是敏行國舅率领发起,那当由國舅爷负责到底。”
景天心不由好笑:敏行國舅在軍事上就是个草包,要他负责收拾局面,恐怕接下来就不止连败三百里了。但是自己的老师和父皇都默认这样,恐怕他们内心的盘算也不是自己所能揣测的。
他又问:“那西南边境——就是准备对乌寒皇朝发动的那个计划,有什么动向吗?”
“青原战场战败的消息也是一个时辰前才传到,所以西南那边暂时没有动向。不过乌寒皇朝在边境线上开始增添兵力了,咱们这时就算要撤,恐怕也不那么容易了。”
“这边在青原战场刚战败,乌寒皇朝那边马上就有动作,看来它暗中已经和青未皇朝合作了,接下来,朝廷就要面对它们两家的两面夹击了!”景天心叹口气,“那修真联盟那边,是什么反应?”
“修真联盟象征性给两边发了个调停邀请,就没下文了。”
“看来修真联盟内部的分化已成定局了。”又一个希望破灭,景天心心中悲凉,接着问:“镇龙天宗那边呢?”
“镇龙天宗的使团已经匆忙撤走了!”
“横断十三國联盟呢?”
“他们还不知情——我们也不敢把情况告诉他们。”
各个方面的问题在景天心心里快速推敲着。作为皇族,这是他必须养成的思考习惯:把控全局、密算无漏!可是,尽管能一瞬间想到这么多,却没一个是他能看清、解决的,这些糾杂在他心里,一时茫然无绪,只得一声叹息:“哎……”道不尽的怅然。
云罗公主看着他,也泛起怅然之感:这个七夕,可真不平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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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周山。主峰之巅。
两个老者仰视夜空,神色落寞。
一中年男子眼神望着远方,峻毅冷然。
一矮个男子提着七星灯,盯着脚下废墟,陷入思索。
一个青年脸se涨红,环顾四周恍如末曰灾劫的景象,惊讶不已。
七月初七,季夏,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