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池乔平躺在医院病房的单人床上,一只手腕上戴着手铐,和床头的铁栏杆锁在一起——他目前还是霍山被杀的重要嫌疑人,这样拷着是他自己要求的。
怎么做能让大家都安心,或者说能让被指派来陪夜的易千里睡个安稳觉,他心知肚明,所以......还不如自己主动提出来,好歹是个姿态。
这是间双人病房,因为不能把他和普通病人安排在一间房里,所以隔壁床上此刻躺着的是易千里,大概半个多小时前,那边就已经传来了轻轻浅浅的呼噜声了。易千里也不容易。
蔚池乔脑袋还有些晕,伴着时不时泛起来的恶心,手脚都冷的像冰,可他也没提,没让护士再给加床被子。
屋里灯关了,还拉着窗帘,很黑。
可眼睛在长时间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已经能清晰的描绘出室内所有物体的起伏轮廓。
有人轻轻的推开了病房的门,走廊里的灯光猝不及防的顺着门流淌进来,那么高大的一个身影就从光里走到病床边。
逆着光源,看不见具体的五官,但视线的温度却灼热的打在蔚池乔身上。
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蔚池乔先敛下了目光,背转过身,向连着手铐一侧的床边让了让,又过了一会儿,窸窣的响动里,那人脱了鞋,侧躺在了他身后,几息之后,又将坚硬的额头扣在了他后颈与肩窝之间。
离得太近了,依稀还闻得到那人衣服上沾染的血腥味儿,搅着病房里自备的消毒水味道,让人心里发沉。
沉得太久了,心里就有些发酸,尤其是在经历过那些无人可诉说的精神刺激后,在这样深邃隐秘的夜里,他忽然就有些压抑不住心里的那一分让人唾弃的软弱了。
易千里的呼噜声不断。
蔚池乔压着声音,用近乎气音虚弱的问:“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七年?”
后面一直没有回答,久到蔚池乔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b打算放弃了,才听到艾云台用沙哑到不成样子的嗓音闷着回答,“两年三个月......有次喝多了,开车到你家楼下,等了一夜,到天快亮的时候,远远看到你下夜班回来,你穿那件深蓝色的线衫......”
操......蔚池乔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后就感觉到脸侧的枕头湿了,他喉结抖动了一阵,等情绪稳定些了,才轻笑了一下,“去年队里放教学片,里面一个案例有你的镜头,我后来去影音室,看了几遍......”
身后的身体似乎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眼泪不能流出来,只能倒灌回心肺里,霎时苦得厉害。
蔚池乔抓紧了被角,“花旗......哦,就是那个男孩,怎么样了?我听小易说,他头上的伤还很严重?”
“是有点严重,但暂时还稳定,想让人通知他家里,可没找到联系方式,不过已经安排了同事和护工,等天亮再说吧,”艾云台顿了顿,“当时......”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艾云台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颓废和疲累,他把头埋得更深了些,额间似乎隐隐还有些发热,皮肤相贴间很明显,那是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和心理压力把他透支的太厉害了。
“累吗?”蔚池乔问。
“累。”回答他的又是一声夹杂着疲惫的喟叹。
原来艾云台也能有这样的软弱,蔚池乔想了想,带着尽量玩笑般的口吻,轻松的调侃着,“你不累谁累?生活里说个话都像作报告,紧着端着,假正经的厉害,你看那琴弦也要有张有弛,绷得时间久了肯定要断......”
“小乔,”艾云台没听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那些没营养的胡扯,“我没想到来江北大队的第一件案子就这么复杂,茫茫然然没有一点头绪,我把自己绷到最紧了,还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霍小雅回来了,却不是我们找回来的,我们找不到杀害罗美娟的凶手,明明跟着霍山却还是失控了,还有何远姗,就那么自戕在了我们面前,血染红了地毯,我的袖子都湿了,怎么洗也洗不掉那股血腥味,救不回来......就好像我们一直追在谁的后头,可无论怎么伸手就是总差着一步,这种感觉让我心里特别慌。我也是普通人,像你说的,还有那么多缺点,小乔,我也会觉得......特别累......”
一个过了三十岁,总是挺着肩背硬朗不妥协的男人,居然也会示弱,简直虚幻的像一场梦,可即便是梦境,蔚池乔也无法忽视自己心尖那点被紧攥的疼痛。
他轻声问:“会放弃吗?”
艾云台没有犹豫,“不会,让我歇一会儿,就一会儿,然后......我一定能找到他们的破绽。”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思绪在这不大的病房里踏着时间空间,上天入地的来回穿梭。
宛如偷来的一段裂罅,给两个同样精神紧绷的人一口续命的喘息,然后又能自欺欺人的靠着这微薄的氧气,背身各自在未知的山仞险途里跋涉很久。
蔚池乔想说云台,我也累,不仅累,还很害怕。
他想起刚刚出事的那一年,他曾好多次醉倒在酒吧缭绕的迷眩里,醉眼里把往来的酒客当成了普世的菩萨,他紧紧攥着路过的醉鬼的裤子,喃喃的祈求菩萨渡一渡自己......
蔚池乔用掌心盖在了眼睛上,睡意涌上来前,朦胧着轻声说:“消了我的病假吧,我回队里帮你,一定破了这个案子,总归是你的第一个......不会让你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