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叩拜,君臣义尽。”曹松楼额头上的血痕像一只猩红眼睛,和他双眸同时凝视韩泽熙。
韩泽熙被他看得不由发怵,却说不清怵个什么,心神不宁,一时之间忘了去想曹松楼说的什么意思。
片刻后,也不等皇帝宣他平身,曹松楼自己站直身,昂首高声说:“你我不再是君臣,也不用拘君臣之礼,趁此刻好好教训你这无知小儿!”
“大胆狂徒!金殿之上敢对皇上不敬?”高有全手中从龙金拂一扬,怒喝着冲向他。
侍卫们也拔剑怒视,但面对高有全和侍卫们,曹松楼没有半分惧意,只向韩泽熙拱了拱手。
通常情况下,要把曹松楼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可韩泽熙抬起手,又往下按了按,威严地扫视一圈,示意众人不要愤怒。又指了指曹松楼,表示让他说下去。
当皇帝,韩泽熙早做好了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那些千古明君尚且被骂,他自知比不上他们,被骂也不奇怪。可接受当皇帝要被骂的事实,不等于他乐意被骂,之所以没有立刻惩罚曹松楼,是因他有一点好奇。
曹松楼为什么不骂他是“昏庸暴君”,只说他是“无知小儿”?他很小的时候,求学启蒙,沈廷扬多次骂他“无知小儿”,他想弄明白曹松楼用严师口气说话的原因。
悖逆言论也被允许开口,曹松楼神态更从容几分,不疾不徐而言:“几千年以来,许多人只知道家天下,而不知道民天下,这样的人和无知小儿同样,皇上也是这样的人。”
“哦?”韩泽熙手指轻敲龙椅扶手一笑,“众所周知皇位传于龙裔血脉,这就是‘家天下’!所谓的‘民天下’岂不是要把皇位给天下百姓轮流来坐?荒谬!”
曹松楼摇了摇头,“家天下之意,不单单指以皇位传承给龙裔血脉,是把天下当成自家私物之意。家天下,以臣属为仆佣,以黎民为禾稼,要防着臣属骗取偷取家产,要为了满足挥霍所需收割黎民的财物。”
韩泽熙皱眉眯了眯眼睛,反问道:“天下是韩家的,臣子们听命于朕,不是理所当然?而朕要防着臣子叛国害君有错吗?朕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让他们纳供缴税有错吗?”
“有错!”曹松楼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两个字要让曹松楼被五马分尸了吧?曹备道、顾思哲、杜谆他们听得脊背冒出冷汗,而一些和高有全交好的官员则面有得色。
韩泽熙猛地站起身,右手颤抖着直指曹松楼,可很快又坐下去,面无表情说道:“你的意思是‘家天下’不对,那你讲讲什么是‘民天下’。”
“讲民天下之前,我还得把皇上秉持的这‘家天下’的弊端说简单明白点,是针对你个人把弊端放得更大,把臣属和黎民推到君主对立面,把太监宫女当成家人了!”曹松楼说完后,侧头看向高有全。
金殿中一时静默,殿外三层汉白玉台阶在初升朝阳下泛起红光,重檐庑殿顶上残雪晶莹,丹陛龙雕的龙眼中积雪化了后如含着眼泪。
这金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要进入的地方?韩泽熙此时突然想离开这里,不过这想法只一晃而过。
他看了看高有全,再看向曹松楼说:“太监宫女伺候朕的生活起居,给朕分忧解难,把他们当家人又有什么错?但这并不因此把臣属和百姓推到对立面了,是有一些像你这样固执迂腐的人要跟朝廷做对!”
“也可以说他们是皇上的家人,但天下所有人也都可说是皇上的家人。可高有全伤害了很多人,有他在,就不可能天下一家亲!”曹松楼额头的血往下滴,脸上血污纵横,看起来有些可怕。
韩泽熙憎恶地瞪他一眼,厉声说:“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的说他坏话,你们不愿意天下一家亲,还说他伤害别人?朕是天下之主,所有法朝子民都是朕的家人,朕不容许有家人相互攻击之事!”
听了这话,曹备道顿时沮丧万分,韩泽熙对高有全的信任超出他想像了。
其实,他不知道韩泽熙对高有全的感激多过信任,身为九五至尊,却不能在亲生母亲身边尽孝,他很愧疚又很愤懑,幸好高有全让他母亲体会了一些母子天伦之乐,才令他略微心安。如果否定高有全的忠诚,岂不是要否定那份代为尽孝的恩义?
曹松楼不在乎能否扳倒高有全,只想把想说的快说完,他正色朗声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靠皇帝个人喜恶来决断对错!皇帝不是天下的主人,只是治理天下的总管,臣属们辅助皇帝治理,君臣是同僚,而百姓才是真正的主人!”
民重于君,韩泽熙还是明白这简单道理的,他不想在“谁是天下之主”这问题上多纠结,扯回弹劾高有全的事:“就算你说的都对,可是代孝公又没有鱼肉百姓,你们为什么总是针对他挑刺?”
曹松楼也有些急了,韩泽熙为什么就认定高有全没有鱼肉百姓?语气挺冲地说:“不是我们要挑刺,是高有全确实罪恶滔天,我们弹劾他是为了百姓不挑皇上的刺!百姓对朝廷治理天下不满,早晚会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