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甘露殿中。房玄龄禀道:“陛下,苏定方在高句丽骤然征发精壮三十万人,加上原有的十万唐军,辽东军队已达四十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每日所消耗的粮食就高达百万斤,所需马料就需数万车之多。所耗最为巨大者,为归义军杀敌之赏钱,以首级换银钱,朝廷为此付出钱财之巨,汉以千万计。臣以为,攻伐靺鞨、室韦不需要如此庞大的军队。故恳请陛下下诏,令苏定方裁减归义军一半之数。这是内阁一致谏言,望陛下定夺。”苏定方征召的归义军,福利不能唐军相提并论,他们没有军饷、没有唐军将士能享受的赋税优惠,更不能论功,仅凭战利品的获得,根本无法激起士兵的士气。靺鞨、室韦贫苦,不用与大唐相比,就算战胜了,除了战马、牲畜,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苏定方在奖赏制度上打了个补丁,那就是以杀敌数进行赏赐。枭首一级,赏五贯,枭百人将者十贯,千人将者一百贯。士气是疯涨了,但无法遏制的是,归义军杀红了眼,贪图钱财杀良冒功。李沐点头认同,苏定方确实做得过火了。虽然李沐不在乎将靺鞨、室韦杀个千里无人烟,但杀戮终究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况且征兵太多,拖延了高句丽的恢复速度,如今高句丽已经成为了大唐的一部分,虽然还没有划分州县,但大唐世家豪族都在那购买了大量的土地,这同样触动了大唐的利益。这些天来,已经有不少世家向李沐陈情,希望苏定方停止在高句丽的征兵,否则开春农耕将会被耽误。此时李靖的话更为犀利,“陛下,臣不怀疑苏定方对大唐、对陛下的忠诚,但苏定方做为一方统帅,兵力扩展过大,虽然有陛下旨意授权,但从力量对比上来说,辽东兵力已经对中原产生了威胁,臣忝为军机辅弼,当向陛下明言,此风不可长。此为军机处一致谏言。”李沐再次点头,李靖所言着实有理。如果苏定方心怀异志,那辽东城四十万大军,足以割据一隅自立,与大唐分庭抗礼。虽说朝廷有制约的手段,譬如说律法、粮草军械补给、唐军将士的家眷和归属感。但,苏定方若是真有了不臣之心,那么这些制约的手段都将不是重要的。这么大一片土地、数百万人口,只要有时间,一切都能解决。所以,李沐点头认可房玄龄和李靖的说法。这是朝堂之上,第一次内阁与军机,合力倾轧同一个人。往难听里说,就是朝野上下要灭苏定方。李沐不知道苏定方究竟得罪了谁,十三个军政大臣居然没有一个肯为他说话的。但李沐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做为一个皇帝,不能替臣子背黑锅,哪怕是背书都不行。皇帝就是个裁判,若裁判自己下场了,那等于自己撕破了律法这块遮羞布。但认可,不代表着采纳。有理未必要去执行。人心,本就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忠诚,不容亵渎。再坚定的忠诚,都承受不了屡次的试探。其实李沐也有些后悔,之前感念苏定方为求替五千唐骑复仇之心,苦于当时朝廷没有兵力可以增援辽东,李沐给了苏定方一道密旨,允准他可以在高句丽征召归义军。可李沐也没有预料到,苏定方会征发起如此大规模的归义军。正象李靖所言,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忠诚这东西太善变。只有一块钱时,想买个饼充饥。有了一百块,就想下馆子吃顿好的。有了一万钱,食物就已经不在考虑之中。而当拥有千万,那想要的东西就更多了。这与人品、道德无关,只关乎人之贪念。有句话说得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如果在其位了呢?必谋其政!防范于未然,也为保护苏定方计,那么剪其羽翼就是必选项。但,李沐是个异类。他懂得忠诚不容亵渎之理,知道史上许多的将领原本不想反,而往往,皇帝和朝廷的猜忌,逼反了他们。猜忌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亦伤己。李沐愿意给苏定方一个自证的机会,纵然这有些危险。但必要的防范还是需要的。所以,李沐在深思熟虑之后,做了一件事,派李沂率三万神机卫前往辽东城,接管苏定方留在辽东城、新城、扶余城的九万唐军。并派使者给苏定方传去了一封密信。信中只有一句话,“朕信卿,卿以何取信于朕?”简单、粗暴,直接而无一丝矫作。如同李沐的心性、为人。这话看起来非常矛盾,但其中意思想必苏定方一定能理解。话如刀,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救和杀,只在苏定方一念之间。李沐相信,只要苏定方不想反,摊到桌子上明说,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摒退所有人之后,李沐与李沂单独奏对。“我给你儿子取得名字,还满意吧?”“还行。”“什么叫还行,我告诉你,这名字可是好名字。”“好吧,确实不错,我很喜欢。”“刚回来,又要你去辽东,弟妹不会怨恨我吧?”“那倒不至于。最多也就是埋怨几句。”“你倒是挺直率。”“大哥夸奖了。”“你就没听出来,我这话不是在夸你吗?”李沐有些恼意。“我当成大哥夸我,不就是了。”李沐无语。沉默了一会,“李沂,此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知道。”“说说看。”“苏大将军若无异心,则辅助之。若真有反意,则……除之。”李沂回答地很干脆,但李沐能从李沂的眼中看出一丝不忍。李沐何尝不是?但,不忍归不忍,事情终归是要人去做的。放任苏定方,那就等于害了他。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好,只要无条件的相信他。很多时候,要害一个人,一样只要无条件地相信他。过度信任,有时就是一种毒药。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