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在李沐看来,李沂的心性不适合做这种事。但这事除了李沂,李沐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做。因为这个度,很难把握。如果交给一个信不过的或者不合适的人去做,很可能会将事情演变成极端,逼反苏定方或者屈杀了苏定方。李沐只能仰仗李沂,因为李沂与苏定方有太长时间的战场情义。李沂了解苏定方、懂苏定方。他去,不会冤枉了苏定方。而且,李沐相信,李沂的坚定,如果苏定方真有不臣之心,李沂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他的头颅。李沐听了李沂的回答,艰难地说道:“如果……放他一条生路吧,告诉他,别再回大唐,否则我依旧会杀了他。”李沂沉声应道:“大哥放心,我记下了。”……。苏定方此时正率大军驰骋在北国林海雪原之上。手底下有足够的兵员,可以任他挥洒心中的宿愿。如割草般屠戮着靺鞨人,将他们的头颅堆砌在行军的道路两侧。垒成一座座景观,苏定方,他杀红了眼。麾下的归义军,一样杀红了眼,在他们眼里,那不是一个个的人,而是一绺绺铜钱。如果不是苏定方强硬下令,不得屠戮妇孺,靺鞨数千里之地,还真有可能如李沐所想的,成为千里无人烟的荒原。胜利能让人自大,特别是战场上的胜利,将敌人彻底击垮,令敌人匍匐在自己脚下,睥睨众生,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满足。此时的苏定方很自豪,每每眼光从道路两侧的景观掠过,他便有一种畅快的感觉。似乎把十数年心中的憋屈发泄出来的畅快。当苏定方坐在马背上,用马鞭指点江山时,或许在心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也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是这一批土地的主宰,那会是更美妙的事啊?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会肆无忌惮的成长。好在苏定方不是毛头小伙,他已经四十三岁了。他更懂得什么是自己能抓在手里的,什么是都想都不能去想的。世间很多事,都是由一个奇思妙想引发的。成王,败寇!苏定方在李沐密信的时候,起初是委屈,大叹,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而后沉默。直至流泪。他明白,他错了。从征发三十万归义军的时候起,他便错了。忠诚,不在于心,而在于行。在事实面前,一切的表白都是苍白的。苏定方心里很清楚,李沂接手九万唐军的指挥权,那是皇帝和朝廷给他最有力、也是最后的警告。敢于向唐军挥刀吗?这个问题让苏定方在雪原中,问了自己八百次,一整夜。想到自己为那五千骑所立的誓言,苏定方终于嚎哭起来。人有时候,总是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出发。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苏定方拍拍的雪,神清气爽地回营,下了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第一道军令。全军突进,三个月饮马北海。苏定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准确地说,皇帝和朝廷的耐心不多了。这或许是自己此生能指挥的最大、最后的一场战争。自己要做的是,在皇帝和朝廷的耐心消失之前,为自己的人生画上最圆满的句号。接下来的时间里,苏定方率领着三十万归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北方。兵锋一直到达黑水。最后一战击破思慕部、郡利部和慕曳皆部三万联军。靺鞨彻底被击垮,少量残部向西渡乌第河,遁于极北苦寒之地。至此,靺鞨灭亡,所余百姓沦为奴工,被苏定方勒修建新城至北海数千里的直道。苏定方率部追击靺鞨残部至乌第河之后,不再追击。随后苏定方率军西进至望建河,然后再次挥师南下,与扶余城三万唐军南北夹击,顺手灭亡了室韦。而由此被苏定方征发修建直道的靺鞨、室韦苦力,已达三十万人。扶余城中。苏定方与李沂面对面坐着。“李大将军,今日起,辽东以北之地和归义军就交给你了。”“苏大将军放心,某定全力以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新城至北海的直道……。”“苏大将军放心,一切都将如你所愿。”李沂打断道。苏定方一愣,遂叹道:“看来,陛下是真的在怪我了。”李沂道:“苏大将军多虑了。”“哎……。”苏定方轻叹道,“人之贪念无穷无尽,一步错便步步错。”李沂看着苏定方那张憔悴的脸,心中终究不忍,“苏大将军能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也不负陛下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苏定方脸色有些痛苦,说道:“臣当初只是一个郎将,追随陛下刚刚八年,便已是一方主帅,忝为军机大臣。臣有负陛下啊!”李沂眼中有些湿润,“这话原本不能告诉你,但……我以为,你还是知道的好。”苏定方一怔,抬眼望向李沂。李沂道:“离京前,陛下嘱咐我,如果……便放他一条生路吧,告诉他,别再回大唐,否则我依旧会杀了他。”这话隐晦,但苏定方能听懂。他的脸抽搐起来,突然向西南方向跪倒叩首,“臣叩谢陛下宽仁……。”李沂起身搀扶苏定方,说道:“陛下说了,平定辽东、靺鞨、室韦,苏烈居功至伟。苏大将军,想必回京之后朝廷必有重赏。我在此,先恭贺你了。北地善后之事,我会安排妥帖,你不必再劳心,安心回京吧。”“谢大将军。”……。甘露殿中。苏定方拜伏在李沐脚下。他的身体在簌簌发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激动和莫名的庆欣。“罪臣苏烈拜见陛下。”尚未言,先称罪。苏定方是真悟了。李沐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定方,心中满满都是欣喜。苏定方回京,比灭亡靺鞨、室韦更让李沐高兴。靺鞨、室韦就在那,迟早是要灭亡的。可一个苏烈,可遇而不可求啊。培养一个主帅真不容易。为将者众,一帅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