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一直让他生气,这些年,她总故意气他。他优雅斯文,教她读书,她便总跑的没影。他让她学什么,她就不学什么。他对她的所有要求,都被她一一打破。苏珏总是说她,“你呀。”然后就被她搂住撒娇,无奈地望着她笑。她爱的人,有世上最好看最温柔的笑容。可她总是说“我讨厌你”,总是对他皱眉,总是质问他“为什么对我要求这么高”,总是动不动就不理他。其实沈宁不是不理苏珏,她只是希望苏珏能像别的情人那样,哄一哄她。可是苏珏从来不知道。其实知不知道,那些小心思,根本不是很重要。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宽容她,都无所谓。那些她口里的讨厌,那些总是不停的皱眉,那些动不动不理会他,那都不是真的,全是假的。当苏珏活着时,沈宁从来不知道她有多么爱他。其实呢,她一点也不讨厌他用严肃的口气说着的关心的教训她的话题,除了他,从来没有人管她如何。沈宁能不能成人,沈宁为人如何,全世界都不在乎,只有苏珏一个人在乎。她还总是抱怨说他不爱她。沈宁其实知道,她只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要对他说讨厌,如果她知道她再没机会说,她一定会告诉他,她知道他是关心她的,她知道他是爱他的。“我竟然什么都没跟他说过……”沈宁捂着脸,泪水从十指缝隙间流出。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是光阴。她最爱的人,这世上仅剩下能包容她的人,也走了吗?沈宁觉得好冷,好害怕。苏珏走了,再没有人像他一样爱她了。从此,她不过是精美的人偶,再不能感知世态炎凉。人生啊,总觉得像是高台唱戏,听众寥寥。来来去去,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全都离场,只有自己永远在原地。“阿宁……不要这样,”谢淮衣心中也万分不好受,声音沙哑。他看到沈宁无声哭泣,自己眼中也热泪盈眶。他想抱着这个少女,告诉她不要怕,他会陪着她。可是他伸出手,木门相隔,他连抱她都做不到。沈宁哽咽,“苏珏,你这个混蛋……你骗我,你总在骗我。”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为什么他不能强硬一点?“不就是天下吗?不就是江山吗?你想要的话,为什么不跟他抢?!他能抢过你吗?!”沈宁好想大哭大闹,好想对着他大吼,“我知道,你怕连累无辜百姓……呵呵,你真是一个傻子。人家都不在乎,你那么在乎做什么?”“阿宁……小声些。”谢淮衣忙看四周,唯恐沈宁大逆不道的话被听到。但看到那些狱吏都喝的东倒西歪,他才松口气。谢淮衣并不劝沈宁要冷静,他知道,这个少女,已经够冷静了。她最爱的人死了,沈宁不能连骂一骂的权力都没有。那一整个夜晚,谢淮衣都没有离去,他陪着沈宁,陪着这个少女又哭又笑,他为沈宁倒酒,看少女一杯接一杯,最后昏睡过去。谢淮衣静静地看着她,目中疼惜一万倍。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把沈宁救出去,他不能让自己的好友死后都不得安息。谢淮衣也不敢离开这里,他要等沈宁清醒,要跟沈宁说清楚。沈宁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沈宁要是没有人看着,情绪偏激,分分钟都能做出可怕的事情来。在谢淮衣担心的时候,沈宁沉睡在梦中。她梦到清宴,梦到那些小桥流水,梦到桥上的白衣公子。她在梦中,走向他,看着他修长如玉的背影。白衣公子回身,对她微笑。那温暖而雅致的面容,那优雅寂静的仪态。他长衣乌发,峨冠博带,对她作揖。他声音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清润如玉鸣,“郁郁青青,长至千寻。”他是在祝福她,长寿永安。沈宁的眼泪,刷得掉落。周围人来人往,在梦中全变成黑白。沈宁的整双眼,只看到自己这一个爱人。她趔趄地奔跑过去,扑在他怀里抱紧他。她大声哭泣,“珏哥哥!”青年温和地、轻轻地搂抱着她,一如他生前,不给她一点儿压力。沈宁哭道,“你带我走!我娘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为什么还要祝我郁郁青青?”苏珏温柔地为她拭泪,“阿宁,你不一样,你要好好活着。你说过要等我的……”“可你并不来。”“我总会找你的。”梦中,苏珏抱着她。沈宁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她擦擦哭得肿起的红眼睛,看到谢淮衣担忧地看着她。沈宁低下眼,吸吸鼻子,心中似有什么聚起,淡声,“小谢,珏哥哥一定没有死。”“……什么?!”谢淮衣心中一紧。沈宁道,“没有亲眼看到珏哥哥的尸体,我不相信珏哥哥已经死了。”谢淮衣望着她,咽口唾沫,艰难道,“殿下的尸体已经运回来了,几天前已经下葬……”“我不相信,”沈宁仍固执道,“我自己留在京城当诱饵,我把整个明王府在京中的势力全部派出去找珏哥哥了。我不相信,数百人,竟没有一个人逃出去。那绝对不可能!但我没有收到他们发回来的信息,那一定是他们还没有找到珏哥哥。那什么下葬的尸体,我才不会承认是珏哥哥。”“阿宁……”谢淮衣伤感地看着她,他想劝她不要这样自欺欺人,可是他看到少女明亮的眼睛,那些话,却根本说不出来。沈宁有多爱苏珏,可能苏珏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身为沈宁的好友,谢淮衣知道。这些年,沈宁的所有小秘密都跟谢淮衣说。苏珏有多好,苏珏有多坏……他听了少女好多年关于那个人的秘密。谢淮衣不忍心,让沈宁的梦碎。他低下眼,轻声问,“那你是要如何?让我帮你出牢狱,出京,去找殿下吗?”如果仅是这样,他可以帮她。谢淮衣的本意,就是趁着新皇还没有杀沈宁的时候,救出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