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猗躺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虚弱的动惮不得,眼睛有气无力的一阖一闭,看着这三个朦胧人影慢腾腾的越走越近。空气里漂浮着泥土的腥香味儿,雨丝飘在脸上、身上,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冰冷。刺骨寒冷使得这具并不坚强的身子陷入了冻僵状态,此刻就连想抬一抬手臂,都万分艰难。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奋力向上望去,却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她曾经失足坠落的山崖淹没在那片白雾里,看不到半分影子。不是应该死了吗?兰猗模模糊糊的想着,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就是神仙也难救活了吧。可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的生命像个不死的小强那般顽强?一睁眼,又回到了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真的好困,好饿,好累,但这些折磨都比不上摔得浑身是伤的疼痛。就在这样一个烟雨迷蒙的清晨,已萌生死志的她又被左腿脚脖子处剜心刺骨的疼痛惊醒了。鹊乔逃掉了么?如果逃脱了那两个猎人的魔掌,鹊乔会不会通知吴妈和二哥来崖下四处找她?不知又过了多久,但听得耳边窸窸窣窣一片摩擦声,有人小跑着探上前来,接着便是一声惊呼:“竟然有个小姑娘躺在这里!”兰猗费力睁开双眼,只见那两个书童中的一个浓眉少年正蹲在身旁,有些紧张地试着摇晃她的身子。那斗笠边沿慢慢滴下一颗雨水,晃悠悠掉落在她的眼睛上。她不由得猛然眨了一下双眸。“醒了,她……她还活着!”那少年颇为惊喜,大声喊道:“少爷,这小姑娘不是死人。”“我的天,她一身的伤……流了好多血。”另一个书童跑过来瞧了一眼,仍是一个少年,眉眼颇为秀气。呵,我倒希望我是个死人。兰猗内心苦笑了笑,任凭细雨飘入眼中,朦胧而清冷。蓦地里,马蹄踏在山间碎石子间的“踏踏”几声传来,一个宁静冷漠的身影印入眼帘,满身风华半掩在滴着细小水珠的蓑衣之下,居高临下的骑在黑马背上,静静望着躺在草丛中那副小小的、布满伤痕的身体。兰猗浑身无力,迎着那目光回望过去。一阵风夹杂着细雨袭来,她颓然闭上了眼,仍未看清楚这马背上的主人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朦胧间,捕捉到那斗笠之下定然藏着一双睿智清明的眼睛,目光悠远深邃,似乎要将人看个透彻。“风寻,检查一下四周,为什么岚山会有外人出现。”“是,少爷。”原来浓眉少年名叫风寻,倒是个雅致的名儿。兰猗闭着眼睛,没有力气多看。风寻迟疑了一下:“那这个小姑娘……”“先交给云觅,带到楚伯家中。”这声音似乎带着几丝疲倦,不欲多说。这个人,似乎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为何安静得仿佛全世界都与其无关?为何说起话来如此平静无澜?那副略带沙哑的清淡嗓音虽不冷漠,却暗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救……救我……”她想大喊出声,可嗓子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那个秀气少年便叫云觅,他扶起草丛中的小姑娘,轻声道:“别说话了,你伤得很重。”兰猗喘了口气,艰难道:“救救我的……家人……他们还在山上……”黑马发出了一声轻微“嘶”声,似是被人扯了一下缰绳。云觅回过头去,急忙道:“少爷,她说她还有家人在山上,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即刻,那公子翻身下马,步伐平稳,悄无声息走上前来。他扬起手臂掀开头顶的斗笠,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露出,目光落在那副小小的身体上。兰猗眼前顿时现出一张白皙英俊的脸孔,眉心微蹙,剑眉星目,鼻梁高耸,薄唇微抿,虽不发一言,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风华。他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对眸子却似乎看透人间百态,透着说不出的冷然和疲惫。那带着洞察力量的目光来回巡视了一遍,从她略显疲软的左腿,褴褛的白狐皮袄,到鲜血干涸的唇角,直至那带着渴求却倔强的双眼。她就像一只被猎人射中的小鹿,惊慌失措的躺在湿漉漉的青草中,可怜而无助,只能转悠着一双渴望的大眼睛。四目相交的刹那,那公子只感到心中似乎坠落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儿,打破了如水的平静。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说道:“叫上风寻,先下山。”云觅将那小人儿抱起来,掀开湿答答的蓑衣将她护在胸前,嘴里叹道:“这好运的丫头幸好碰到了我们,也不知怎么伤得这样重,再躺一天非丢了性命不可。”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和怜悯感叹的话语竟惹得兰猗心中一暖,几欲流泪,仿佛连身体的疼痛也减轻了几分。可再温暖,也掩盖不了心中担忧。她挣扎着喘息:“救我的家人……求你!”云觅道:“你放心!既然我家少爷已开了口,就定然会救你的。可也要等我们下山后才能叫人搜山呀。”兰猗提着一口气,胸口刺痛得像要炸开,强忍着又向那年轻公子望过去,眼神恳切,倔强执着,似乎一定要得到确切答复才能安心。公子目光微含探究,看了她片刻,悄然点头:“我答允你,下山后第一时间派人搜山。”轻轻一跃,跨上马背,一扯缰绳率先离开。得了这个承诺,兰猗心头一宽,紧缩的眉头恢复平缓,朝着那背影感激的一笑,伏在云觅的怀中不再说话。视线被蓑衣遮挡,只能在若隐若现的雨雾中看到那黑马背上垂下的青衫一角。马蹄声达达,此刻听来恰如最催眠的乐曲。漫天疲惫袭来,她便就此昏睡过去。时光重叠,脑海中来回放映的画面让人分不清此刻到底身在何方。那是谁,一直锲而不舍的跟在后面,阴魂不散?她只能奋力逃跑,双腿不知疲倦的奔走,胸口又闷又痛,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身后一会儿是监察使衙门的官兵骑马追赶,一会儿是举着断手的孙奉为和他的婆娘抄着木棒追赶,一会儿又是深山之中那狞笑的猎人们拉开长弓瞄准她的背影!“啊!”兰猗一声尖叫,双眼猛然睁开。身旁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立刻放上她的额头,轻柔安抚,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乱动的身子。“孩子,别乱动。”床边坐着一位白发白胡子的老人,精神矍铄,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怀关切之情,见她不吭声,又道:“你感觉怎么样了?身上还有哪里疼痛吗?”兰猗怔怔的摇摇头。窗外照射进来的金黄色的朝霞余辉,透过树叶的间隙,将斑驳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她回过神来,快速打量了一圈情况。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卧房,布置得整洁高雅。红褐色的雕花窗棂,紫檀木制成的桌椅,高架上静放的兰花兰草,装饰着祥云图形的香炉,以及自己躺着的流苏锦帐大床,无不显示着主人生活的富贵和淡泊。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破烂衣物全不见了,换上了柔软的粉绒贴身衣裙,不由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