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还心中郁火难解，一张俊脸黑得如同乌云罩顶，走到床边，看到女孩儿睡着的锦绣枕头上有新压出来的痕迹，慢慢问道：“你早就醒了？”兰猗听了风寻的回话，正想着合院里年纪最大的女孩子应该是方婵，顿时又气又恨，强忍泪水，锦被下的小手死死握在一起。这时猛然听到他近在咫尺的话，一双杏眼骤然睁开，双目通红，毫不掩饰那无尽的愤恨之情。燕还心知她听到了那番话，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虽从小尊贵，养尊处优，被下人们众星拱月一般呵护着长大，纵然七岁那年突遭巨变，母亲去世，父亲冷血，但说到底，自己的命运仍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可以反抗，可以改变。而这些小女仆呢？年纪那么小，力量那么弱，或许从前也是哪家没落大户的千金，或许从前也被父母捧在掌心疼爱，如今却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老天爷从来就是不公平的。燕还突然感到有些无力，静静靠在床边，声音竟微带茫然：“我能做的都做了。”兰猗不想开口，可一听到他这句温柔中带着无奈的话，强忍的泪水终于悄悄滑落。她知道他懂她的愤怒、绝望和妥协。她无法要求更多了。心中隐隐作痛的恨意已愈来愈浓，愈来愈盛，叫嚣着快要冲破胸腔。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柔声道：“不管怎么样，是你救了我……”他回望她，俊朗的面容微微有一丝波澜泛起，目光中多了些许怜惜，只轻声道：“先眯一会，等下我叫你起来喝药。”兰猗乖顺的重新闭上双眼，被子下却拳头紧握，握得手心都疼了。燕还，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要怪我，就怪吧。你于我有恩，你的爷爷却于我有仇，这恩仇之间，势必要有一个结果。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窗外偶尔传来细微的虫鸣，晚风徐徐，一切都安静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情。时至半夜，蓝书和蓝画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看见两个昏昏欲睡的书童东倒西歪的靠在门廊下，不由顿下脚步，面面相觑，有些迟疑着要不要进去。谁知她们还未来得及商量清楚，就听得房内一道略带疲倦的清明嗓音说道：“把药端进来。”“是。”七少爷这么晚了还没就寝？这一道声音把风寻和云觅也惊醒了，揉着眼睛轻轻打开房门。两个婢女不敢怠慢，忙端着药缓步进去。“服侍兰儿喝下药，好好照看。明天一早我再来。”燕还指了指西厢房的方向：“忙完后你们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住那边。有寝房和起居室共三间，可以随意使用，不会比清凉苑差。”“是。”蓝书和蓝画不敢多言，只低声重复着这个字，心知这事儿也就算是定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像怀了一只小兔子一般乱跳，喜上眉梢的去给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喂药、洗脸。傍晚时分六小姐也不过是口头上随意提了一句，说要将她们送到七房服侍。听了这话，两个大丫头微微雀跃，暗暗欢喜，但又担心六小姐只是这么一说，毕竟六房和七房向来不打交道。可如果一直留在六小姐身边，少不了将来要被当成陪嫁丫头送出去，而六小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能嫁得了什么好人家？七少爷虽然脾气怪了点，好歹模样生得好，俊美无双，看了就叫人心动。就算日后抬不了姨娘，少不得可以奔个侍妾来做做。虽然七少爷常年不用婢女，只带着两个书童，府里府外早就传开了一个不雅的流言：燕子府燕七少爷有断袖之癖……唉，不管了！进了七房的门就是七少爷的人，以后尽心服侍也就是了。只希望素来冷言冷面的七少爷对未来的枕边人态度软一点儿，好歹让她们存个念想。燕还轻轻掩上房门，走了出来。门外的两个书童早已听到了房内对话，哪里想得到这些丫头们心里的弯曲如此复杂，只急得抓耳挠腮的，按捺不住紧跟上主子。云觅急吼吼的说道：“少爷，西厢房是我和风寻住的啊，蓝书姑娘和蓝画姑娘搬进来后，我们去哪儿睡啊？”风寻也嘀咕着：“是啊，少爷，我们可不想住外围的偏房……”燕还揉了揉眉心，正有些烦躁，被凉飕飕的夜风一吹，顿时舒适多了。听了这话，俊眉一挑：“你们两个住东厢房，跟鹤旋挤一挤。”其实说挤，可一点都不挤，东厢有三间房，一人一间足够了。“啊？孟掌事打呼噜啊，我会睡不着的！”风寻一下子失了分寸，不由喊出声来。可他话才出口，便一下子被自家少爷的冰冷眼神给冻住，连忙咽了咽口水，辩解道：“咳，我是说，我担心兰儿姑娘也没地方住……”两个书童早已听了主子的吩咐，忘掉孙兰猗的名字，忘掉她从前是孙家逃犯的身世，忘掉她所有的一切，也不许再提起岚山被救一事。现在躺在房里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闺女吴兰儿。燕还斜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说道：“她是我的贴身婢女，当然要贴身住了。”“噗！”风寻像傻子一样张大了嘴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回望一眼云觅，这小子也是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傻愣傻愣，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燕还俊脸一红，自知失言，忽然心生怒气，目光重新染上寒意，微微眯起：“你们两个今晚不必睡了，跟我到书房来。”长腿一迈，一阵风似的大步往前走去。什么？苍天！恐怕主子大人又要在书房熬夜了，一般需要熬夜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北京又有大事发生，少爷心情很不爽，要连夜查找兵书资料，再写书信给楚府的丰爷，探讨用兵事宜；二是没为什么，少爷就是心情很不爽。目前这个情况……看来只能自求多福了。两个书童顿时如临大敌，愁眉紧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一起拔腿就跑，一叠声的喊道：“少爷，少爷，你慢点走……等等我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