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猗立在燕还身后，右上侧便是那不断向她打量的燕老太爷，左侧却是三少爷燕衡和他的三个小妾，对面斜坐着面色冰冷的六小姐燕容。蓝书和蓝画满腹怨恨的站在身后不远处，那目光幽怨万分，直盯得兰猗浑身不自在。如果可以，真希望跟她们两个换一下位子。“别往上面看，看着我就好了。”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前方缓缓响起，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燕还以为她惧怕燕老太爷，有些安慰，又有些调笑。兰猗轻轻吸了一口气：“是，七少爷。”行礼完毕之后，便是敬茶。二姨娘郭氏礼数周全，举止有度，令燕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连带着四少爷燕骞也被连声夸赞了好几句：“骞儿长大了，真是一表人才。”那母子二人更衣完毕，重新回到大堂在正对面落座。这一家子并不亲密的“亲人”分别多年，看起来似乎情意绵绵，实则都是些虚伪的客套寒暄。燕还一如从前淡泊内敛，光芒收起，唇角含着微微笑意，只到有人与自己说话时，才略谈上一两句。可令人奇怪的是，燕老太爷看向郭氏的眼神，含了那么一股子意味深长的审视和考量，又好像贪婪的猎人看到了即将上钩的猎物。兰猗悄悄看了看四周，众人皆神色如常，仿佛并未察觉到异样。燕老太爷似乎忘记了昔日不快，洋洋自得的对郭氏道：“衡儿孝顺，容儿贴心，就连还儿也十分关心我这老头子，你可让择之放心，我这身子骨老当益壮，再带大几个孙儿也未尝不可啊，哈哈！”郭氏含笑道：“这是老爷子调教有方了。这段时间就让骞儿也在您跟前尽尽孝心，向弟妹们学学孝道。”燕骞歪着嘴角，扯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嘴里却恭恭敬敬的应道：“骞儿遵命，定然好好服侍爷爷。”郭氏人到中年，又生了两个孩子，眉眼间竟少见风霜之色，身形婀娜，进退有礼，端庄自持。她以姨娘的身份地位能混到这种地步，旁人看着未免心生嫉恨与畏惧，难怪得了燕老太爷的赏识。她谈笑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老爷子，半个月前我托李管家说了媒，这事儿可有眉目了？”燕老太爷道：“你亲自问问长海就好。来人啊，传李管家。”旁边随侍的婢女立刻递了话给门口的仆从，传了正在门外等候的李长海进来。李耀石因合院一事被燕还剥去了管事一职，发派到外院掌管粗使仆婢洒扫庭除的事宜，大大削弱了他欺软怕硬的嚣张气势，也让李长海失去了有力臂膀。原本说媒这事儿交到了李耀石身上，可这一来，得李长海亲自出马了。见过礼后，李长海从怀中掏出一叠溜儿的画像，分到婢女手中依次排开，展示在大堂中央，朗声道：“三夫人，这都是南京各大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奴才曾派了人前去试探过，也按您的意思加重了聘礼份量，这不，有意嫁女的人家都按照约定送了画像过来，请您过目。”他有意奉承，直呼郭氏为夫人，已是坏了规矩，可那郭氏听着十分受用，燕老太爷又不发话呵斥，也就这么着了。郭氏走到那排画像前，缓缓挪步，挑挑拣拣，这个脸颊消瘦有克夫相，那个下巴太尖显得刻薄，一连否定了好几家“提名”的千金。兰猗看着郭氏那副样子，心中好笑。这位三姨娘似乎正在菜市场买菜呢，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还捧得跟个掌中宝似的嫌弃别人的姑娘。也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人家，竟甘愿将女儿往火坑里送，当真是看中了丰厚的聘礼吗？这燕子府三少爷的暴虐名声早已在城内传开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家？”没想到郭氏竟说出了兰猗心里的话，神色颇有些不屑，指着其中一张画像道：“一个小小芝麻官也敢打燕氏的主意，不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么？”李长海伸着脑袋一看，见那画像上是江宁县所属一家千户所的女儿，也就是军户之女，纵使是个官儿，身份却叫人瞧不起。他忙赔笑道：“夫人说得是，这些人家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削尖了脑袋一个劲儿往上爬呢。依奴才看来，直接取了品级最高的那家，也就是了。”呵，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女方家的地位不够高家世不够大。郭氏见他顺了自己的意，面上不露声色，颇为勉强的点了点头：“再没有别的可选，就只好这样了，就那上元县县丞的千金吧。老爷子，您怎么看？”燕老太爷摸了摸下巴的胡子，一双小眼微露淫光，正四处打量着大堂内侧随侍的婢女们，听了这话也只随意点头：“衡儿是你的儿子，你决定便是。”郭氏心中喜悦，转头便道：“李管家，这事儿就全权交给你了，大婚日定在本月月末，只有一个字，要‘快’，明白吗？”李长海连连应承：“奴才省得。”燕骞向面有得色的燕衡拱了拱手：“恭喜三哥。”燕衡终于等到了娶正室的时候，还是县丞的女儿，相当于现在的市长千金，自然脸上有光，也不管身后三个妾室强撑的笑脸，一个劲儿的感激起燕老太爷和郭氏来。随后，梅卿强打起精神替郭氏张罗了焚香祷告事宜，祭拜了祖先，又开始准备沐浴之事。傍晚时分，燕还与各房少爷小姐陪同郭氏和燕老太爷用家庭晚宴，兰猗不是内庭婢女不能随侍宴席，便与其他人各自回房歇着。才洗漱完没多久，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出去一看，是蓝书和蓝画带着一个未曾谋面的婢女等在门口。那婢女落落有礼的说道：“兰儿姑娘，我是三夫人身边的雪菱，特奉三夫人之命，请你到绿茵苑随侍沐浴。”郭氏？她自己的婢女还用不完呢，怎么跑来远心苑叫七房的人？兰猗狐疑的看了看蓝书和蓝画，她们也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眼光中藏着一丝隐藏不住的妒忌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