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回府的日子，期间燕老太爷只派人送了一次回信说一切安好，其他人也未见动静。临行前，兰猗向燕还求赐了半天时间，到山腰温泉旁曾给张氏立的衣冠冢前祭拜。时间可以磨平痛苦，但不会让人学会遗忘。兰猗在前世并没有妈妈，只是这一世享受了八年张氏给予的母爱温暖。她在小土堆前默默磕了几个头，没有流半滴眼泪。有时候一直觉得娘亲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说不定哪天就又回来了，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跟娘亲说，还有很多事没有帮娘亲做。不敢去回忆，只有直接面对这衣冠冢时才敢难过一回。太多美好已经永远不可能再次拥有了。两个月未归，燕衡明媒正娶的正妻殷氏已进了门，听说年纪偏小，才十四岁，文静秀雅，就是不太爱说话。燕还回了府后就长时间待在远心苑书房忙碌，整日看书查资料，凝眉写些什么。兰猗与蓝画没听到传唤也乐得清闲，被粗使小丫头们拉着问东问西，顺便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燕衡大婚后，兴高采烈了一阵，围着新妻子转来转去，又殷勤又周到，直把梅卿和茗娘眼红得半死。哪晓得不到半个月，这位少爷又本性暴露，变得更加暴虐，时常折磨殷氏，下人们站在院子外都听得到房内的怒骂。郭氏原本还劝一劝，可一看到殷氏性子懦弱，又只知道哭，再加上殷氏娘家上元县县丞给女儿的陪嫁太少，她索性也不耐烦了，随他们闹去。燕骞自然更不会劝解，虽是自己的同胞亲兄弟，却也只歪着嘴笑看把戏。梅卿和茗娘两个小妾也不安生。茗娘仗着燕衡宠爱，大吃飞醋，常在自己的品茗楼里砸东西；而梅卿近来也不知是不是思虑过度，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平日给她梳头的小丫头被杖责了好几十，差点命都丢了。绿茵苑里闹得鸡飞狗跳，藏春苑的燕老太爷却渐渐沉寂，左眼完全瞎了，整个人更加喜怒无常，只知道窝在屋里子练“长生功”，花重金托和尚道士采买灵丹妙药服用。用燕容冷冰冰的话来说，就是“爷爷真真是要成仙了呢”。兰猗暗笑，心中涌起一阵阵快意，琢磨着是不是要给他们再火上浇一把油？这天傍晚，天刚擦黑，蓝画凝着脸色外步走进内院，悄悄拉过兰猗，凑在她耳边悄声道：“兰儿，不好了！我刚才听到四房的芳绫和芳绡在大伙房里嚼舌根，说他们爷想讨了你做偏房……这事儿千真万确，我偷听了好一会子，那两人并没发现我，自顾自的抱怨了好久，只说自己跟了四爷这么久，竟都比不上七房的人得眼。”芳绫和芳绡是燕骞身边的上等婢女，从北京带了过来的，都是主子身边小妾的预备人选，这般抱怨确实情有可原。可燕骞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兰猗冷笑一声：“他说讨了就讨了么？也不看看七少爷放不放人。”蓝画忧心忡忡，低声道：“你别不放在心上，听说三姨娘也在……在老太爷……跟前提了的，已经得了允，只差日子就来远心苑找在咱们少爷说这事儿。”她提到燕老太爷时仍有些畏惧和痛恨，颇有些不自然。没再多说什么，兰猗只点了点头，叮嘱蓝画不要再往外传播。她表面上不在乎，可心中已暗暗打定了主意。燕骞，你若要生事，我就要让生个大事。说起来，上次还没多谢梅卿和茗娘煽风点火之“恩”呢，这次就让你们一起陪着演一出大戏吧。蓝画经历过稻梁山一事后，颇有些依赖兰猗的意味，虽然她年纪大了几岁。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兰猗也多少有个心理准备了。午后秋乏，燕子府不论主子还是仆婢多少都有些昏昏欲睡。北方战事愈演愈烈，燕还脸上已经好一阵没有笑容了，这几日更是与庄庭宋缩在书房里议事，几乎足不出户。兰猗见他经常熬夜，颇有倦容，只怕秋天干燥郁火结心，便悄悄去府内花圃里采一些菊花花瓣制成菊花茶，给他驱散风热。她心中惦记这事，自觉有些羞涩，也就没告诉旁人。这日午后，才采了小半篮子菊花，就听到旁边的假山后有些吵闹。“……妹妹，这日头当空照，再让少夫人跪下去是不是不太好啊？三爷虽说发了脾气，可也没明摆着说让她跪足两个时辰，别到时候怪我们太过较真了。”听那慢悠悠的声音竟是梅卿的。“梅姐姐，我只是遵循三爷的意思，在旁边督促少夫人受罚罢了。谁叫少夫人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真以为嫁给了三爷，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呢？”茗娘丝毫不掩鄙夷和得意之色。兰猗借着花丛掩护，悄悄走到树后望去，假山后的长青亭前，一个身着暗红玫瑰花纹褙子的娇小女孩正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衣裳首饰华贵，一张鹅蛋小脸却十分惨白，额上一滴一滴滑下豆大的汗珠，身子颤抖，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少夫人？这女孩就是燕衡的正妻殷氏么？这是犯了什么错，竟要被两个小妾如此羞辱？“……你不知道，三爷已经大半个月没去我品茗楼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我可好想依在三爷怀中给他解闷儿。”茗娘竟毫不顾羞耻的对着梅卿撒娇说这种话，眼睛瞪着殷氏，仇恨之意溢于言表。梅卿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却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就安心等着吧，咱们爷向来不钟情于哪一个，早晚都要轮到你那儿的。”她心中嫉恨至极，茗娘明知三少爷往沁梅楼去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拿话来刺她，真是下贱！茗娘这丫头有什么好？不就是容貌艳了一点，年纪小一点么？整日撒娇犯痴，倒足胃口！“姐姐！你怎能说这种丧气话？”茗娘却不察梅卿眼底的不快，狠狠剜了殷氏一眼：“就是她进了门，搞得三爷的脾气愈来愈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