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中微微叹气,小宛到底是不敢挑战几千年封建权威的,就连一个身份低贱的老鸨,只要压在了姑娘的头上,便如天一般不可违背。金镶玉抬眼看见台下全是看好戏的神色,就连她请过来坐镇的复社三公子都脸罩严霜,心知这棵摇钱树大有可能保不住了,可她怎么甘心就此放手?三年心血说没就没了,这份损失短时间内能用银子弥补得上么?她可不愿本都捞不回来!想到此处,她又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凝烟,转过头冷笑着哼道:“全部还清?好大的口气!一千两银子你一个月内赔得起么?”一千两!众人顿时倒抽了口凉气,这可赶得上秦淮河当红名妓的赎身费了。哪怕是当地略有富余的富庶人家,只要家底子不是钱财万贯的,都很难甩手就给出一千两现银,金镶玉摆明了耍诈不放人嘛。这恶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挺溜的。兰猗心知在这个时代,只要和官府打通了关系,一张卖身契就能把一个人的命运牢牢掌握在手中,翻手为云覆手雨。主顾不放人,她又入了贱籍,就是开口索要两千两赎身费都不为过。金镶玉如此有恃无恐,便也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金妈妈,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你当初就是花了五六十两买了我,再加上这三年的花费,怎么都不可能有千两之多……”“不管,我说多少就是多少!”眼见对方虽震惊却不慌乱,金镶玉竟然袖子一甩,尖声跺脚叫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小宛比你先来满春院,可我在你身上花的银钱精力只比她多不会少!你这小白眼狼,现在倒来跟我讨价还价?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的心被狗吃了吗?”侯方域见那红衣少女皱眉冷对,心知她肯定拿不出一千两银子赎身。他心中怜悯又怜惜,想要再拿出点东西给她,身上又没带那么多银两。方以智和陈贞慧也都动了恻隐之心,见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数道复杂的眼光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瞟来,三人不由尴尬得面面相觑,颇有些不自在。这时,一直站在陈贞慧旁边的李贞丽忽然冷笑一声,附在男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得了他的允可,她轻轻一撩秀发,妩媚妖娆的扭身上前,轻搭丝绢福了一福:“明月馆李贞丽问金大娘好。”明月馆的人?跑来凑什么热闹?金镶玉方才并未注意到李贞丽,此刻也只以为这狐媚子接了消息来看满春院笑话的。面对“竞争对手”那儿的头牌姑娘,她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无,爱理不理的瞟了对方一眼,冷哼道:“哟,贞娘子,什么风把你都给吹来啦?”“当然是金大娘的满春园吹来的福风。”李贞丽并不在意她的冷落,面上带出一抹迷人的笑容,媚而不惑,轻轻拉住兰猗的手,啧啧赞叹:“这样一个冰雕玉琢的人儿,金大娘怎舍得跟她生气呢?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何况金大娘手底下的红人儿那么多,香儿妹妹一时闹脾气,让其他姐妹顶上便是,何愁没有客人?”“这是我们满春院的家务事,贞娘子还是不要搅和的好。今儿个我可没空招呼你,热闹也看过了,请便。”金镶玉有点恼怒她的不识时务,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李贞丽莞尔一笑,也不着恼:“金大娘可别误会,我只不过陪陈公子来此散心,顺便见识见识满春院新出的姑娘到底何等风采……”她话语一转,柔媚嗓音中已带上寒意与嘲弄:“谁知见了这么一出‘好戏,真教人难忘呢。香儿妹妹这等如龙似凤的人物,金大娘是困不住她的,倒不如成全了我,如何?”此话一出,不止是金镶玉,其他懂行的人都禁不住吃了一惊。李贞丽的意思分明是要带走“香扇坠”,带在身边或认了义女或拜了姐妹。沦落风尘的女子社会地位低下,一般说来终生难脱贱籍,从良嫁人、相夫教子只是少数幸运儿的际遇,绝大多数女子终生过着孤单的生活。演变到后来,她们一般收养一两个幼女授以技艺,以便自己人老珠黄时有个依靠。李贞丽虽是明月馆的头牌,可毕竟已经二十好几,过了最佳年纪,开始走下坡路了。风月场合的规矩就是这么严苛无情,姑娘们吃的是青春饭,一旦名气有掉落气象,便开始紧张兮兮的谋求以后的出路,聪明点或幸运点的早已傍上有情郎脱了贱籍从了良。金镶玉何尝不知李贞丽心中打算,脸色顿时黑了下去:“贞娘子,我好歹念着你是秦淮河边有点名气的角儿,给你两分薄面,若你想自立门户,大可向明月馆的管大娘坦白言明,我可不替你背这黑锅!”言下之意便是,你怎敢强抢我手中的姑娘?管大娘是明月馆的老鸨,为人十分势力阴险,牢牢控制住手下二三十个姑娘,不许她们有丝毫异动。这严苛名头可是人尽皆知的。不过,这点子挑唆恐怕吓不倒人。李贞丽爽朗一笑,接过侍女小阮递上来的银票,恭恭敬敬的呈上前去:“这里是五百两银票,请金大娘点收。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想必不用我多言,金大娘最清楚不过了。三成太少,为了表示诚意,我特意拿出牙佣五成,想必能使您满意。”什么!五百两?众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似的喧闹起来。在风月场所浸淫久了的恩客都知道,若像李贞丽这般将别人手下的姑娘买过来,因立场不同的关系,一般只需支付佣金三成给原主顾,客气点的便多给一些。如此,姑娘并未脱了贱籍,只是卖身契转移到了新主顾那儿,并非真正赎身。这里面的规矩章程、世情传统是连官府都默许了的,反正私妓只要登了记注了册,私下的买卖并不管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