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闻声回首去看,见得远处场面,顿时目瞪口呆。 她一向知道晋人军队不敌狄兵,也明白今次一旦两军对阵,多半己方要败。 可在她想来,最惨的画面也就是溃不成军,却不是眼前这般景象。 远处狄兵举枪纵马朝前,晃眼望去,成群结队,其势自然也汹汹。 可这毕竟只是数十人而已,并不能碾压。 晋人有辎重车为屏障,车后木箱垒得同小山一般,方才赵明枝亲手斩过锁,见得那箱子木板极厚,足有两寸,寻常箭矢根本不能穿透,完全可以作为阻挡。 而箱子当中有弓弩,随行也有数百厢军护卫,民伕亦是青壮男丁。 可以说,只要把厢军同民伕都集中起来,再将辎重车头尾相接成环形,人躲于其内,对上这些个骑兵,未必不能耗死若干。 前有骑兵数十,后有追兵数百,两面夹击之下,如果说还有半丝活路,那只能是趁着步兵未至,抢了骑兵马匹向前。 然而对着蜂拥而至的狄兵,护卫厢军第一反应不是收缩防御圈,以备反击,却是勒转缰绳,掉头狂奔。 有了骑兵们的以身为例,剩余兵丁同民伕便似被冷水倒入的滚油锅一般,再无迟疑,夺路奔逃。 几乎就在刹那之间,十余辆辎重骡车已经被全数遗弃,无人去捡其中武器,也无人去抢那拉车的骡子作为脚力。 所有人脑子里好似只剩一个字,那便是“逃”。 他们已然不能思索,只有惊慌同恐惧,自然不会去想怎么逃得快,怎么才能真正逃走。 这样的场面,用“一战即溃”四个字来形容,简直太过抬举了。 完全是屁滚尿流,不战而逃。 可人只有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匹?便是躲得了一时,又怎么躲得过后头射来的无数箭矢? 眼见先是民伕、后是兵卒次第倒地,至于骑兵,一个个落于马背,赵明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叫她半点透不过气来,大恸之余,却只能勉强呼吸,把心思稳住,转头冲一旁已是惊呆的几名兵卒叫道:“别停,快跑!” 回过神来的年轻士兵们不用她再提醒,知道被追上仅有一个“死”字,只恨胯下马匹没有再多生四条腿,人人咬牙搏命狂奔。 初时还好,众人不惜脚力,速度自然极快。 可前一日那驿站中便未能换得了新马,只歇息一夜,今日更是从早赶路,跑了一整天也无正经休息,人倦马疲,已是越来越慢。 赵明枝被人护在当中,强自坚持,跑到后半段,已是眼冒金星,几乎无以为继。 正跑着,眼见前头一道横木挡道,她连忙夹马跃跳而过,才一落地,忽觉后头隐约有风声,身侧有人闷哼一声,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 她下意识侧转过头,那几匹马儿仍旧往前急奔,可马背上却空空如也—— 只一个错眼的功夫,跟在左后方的那名护卫已然消失不见。 再往身后去看,果然一人跌倒在路边,不知为何,再无半点动静。 赵明枝张口便要喊他名字,还未来得及开口,前行时方向一个变换,那护卫被挡住的后背终于露了出来。 背上横七竖八,插着至少五六根长长箭矢。 赵明枝手足发凉,急忙往前俯身,伏在马背上,挨着马颈向侧头向后边示警:“快趴下,有敌袭!!” 然而几乎就在她声音发出的同一瞬,接连“噗噗”几道利器入肉的声音自身边传出,惨叫之后,又是两人掉下马背。 这一刻,赵明枝终于将身后情况看得清楚。 数十丈之外,十数名狄人骑兵正追袭而来。 他们手中持弓,也是一人数骑马匹轮换而骑,身上仅披挂半甲,一面跑,一面有人错开一段,张弓瞄准朝着前方自己一行人处射箭。 这批狄兵精锐非常,哪怕极速奔走之时,箭法依旧准头很高,好几回箭矢都擦着赵明枝身侧飞过,有一回甚至贴着她的脸颊直直穿了过去。 两边马匹相当,自己一方还要分心躲避箭矢,此消彼长,用不了太久就会被追上。 赵明枝心中惶急,竟有了种穷途末路之感。 而就在此时,忽然听得身边一人低声叫道:“殿下!” 冰寒疾风之中,赵明枝勉强循声回头。 是护卫自己的禁军领队。 他并未多言,却是突然举起手中一根箭矢,对着赵明枝叫道:“抓稳了!” 话音未落,手中箭矢蓦地用力刺出,逐一重重戳在赵明枝所辖的几匹快马后臀之上。 马儿吃痛,纷纷发出嘶鸣声,朝前狂奔。 而禁卫领队则是拉紧了缰绳,又对同伴叫道:“全体听令!停马!射箭!!” 赵明枝带着七八匹马,拖着后头几个箱子,只敢回头看了一眼。 昏黄暮色当中,七名禁卫各自翻身下马,分散而立,俱都扬手引弓。 而才被点出来的几名年轻厢军也无一人躲闪,竟是跟着竭力拉弓。 玉霜缀在赵明枝身后,急声提醒道:“殿下莫要回头,快跑!” 可即便如此,也只多撑了片刻功夫而已。 赵明枝跑得浑身脱力,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忽觉右肩处一阵锐痛,低头一看,一根箭矢穿肩而过,直直刺穿了前头马儿的右耳。 她再无侥幸之心,矮身拉马回头。 果然十几丈外,两名狄人骑兵正狂奔而来,一人五马,一面跑,一面朝前射箭。 生死之际,赵明枝反而冷静下来。 她仗着目力好,屏住呼吸,认真数了后头两名兵身后所背箭矢数量,同玉霜并领路急脚替道:“你我三人散开,引他们射箭。” 另两人只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散得开去,把速度加快,一边跑,一边左右变换位置。 如此试了数次,后头人果然上当,为了牵制他们速度,前行时射箭不断。 赵明枝逐渐将速度放慢,动作放轻,数着射来箭矢数量,等到最后一根射完,忽的勒马站定,余光扫一眼后头,见得前后相距不过数丈,已是能看清对方着装服色,忙大声叫:“玉霜!西南处,打头!” 玉霜闻声引马回转,打马回身一个冲刺,便向来人冲去。 那两名追来的狄兵正全力追击,哪里料到这一行人还会回转,因无防备,竟是有一时相停滞。 两边对面疾冲,几个呼吸功夫,便打了个照面。 玉霜将手中捏了一路的绳镖用力甩出,奋力朝着最前一人面中刺去。 她手中绳索足有丈长,脱手后,化为一道蛇影,直直扎进对方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