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的夜晚,雪花无声落下,很快,白日里清扫过的院落又铺上厚厚一层银装。 银丝炭噼啪作响,屋内暖气很足,季扶昙却感到冷,老梦见吃肠子的鬼朝自己龇牙,睡不踏实,干脆直挺挺地平躺床上,大张着眼睛,生怕一闭上双眼,掏肠子吃的鬼又出现,给自己壮胆的烛光时不时暗下去,随即又变亮,弄的季扶昙心神不宁,觉得整个房间都诡异起来了。 “艾山艾山……”精神几近崩溃,季扶昙高声呼唤隔壁的艾山,没有人回应,季扶昙想他应该是睡熟了。 一个黑影在门前站定,季扶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旋即想到什么又镇定下来,轻声问道:“是艾山吗?” 此刻,艾山一向冰冷的声音听在季扶昙的耳朵里也变得温柔了:“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嗯,你进来吧。” 隔着屏风,艾山坐在椅子上:“你又做噩梦了?” 季扶昙放松多了,说:“是啊,我刚才叫你,你没回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艾玉睡着了,我怕吵醒他。”艾山解释说。 “有时候真觉得你不像个小孩,太懂事了。”季扶昙声音弱弱的,显然是困了。 “那是你太像个小孩了,太不懂事,明明比我大,却要我处处让着你……” 季扶昙慵懒地笑了笑:“是吗?原来我是这么不称职的大姐……” 艾山听出她很困了:“算了,懒得说你了,我趴在桌子上陪你,你安心睡吧。” 季扶昙担心艾山冻着了:“柜子里还有被子,我拿给你披上。” 艾山出言阻止:“不用了,我穿着棉衣呢,不冷,冷了我自己找被子,你好好睡吧。” “艾山。” “嗯?” “谢谢你……” 第二日,杨月纯也来尧里瓦斯府上了,季扶昙一把抱住她:“月纯呐,我真是一日都离不开你,想死你了。” 杨月纯也很想季扶昙:“我也是啊,听艾山说你又做噩梦了……我真是一日都不敢离开你。” 庭中积雪数寸,杨月纯步履艰难:“怎么没有人扫雪呀?” 季扶昙笑说:“我不让扫的,想留着堆雪狮、打雪仗!” 艾玉就等着杨月纯来了赶紧堆雪狮子:“月纯姐,快过来,我们来比赛看谁堆的又大又快又好看?” 艾山也喜欢堆,喊道:“我姐和艾玉一组,我和月纯一组,我数十个数就开始堆了噢……一……二……三……” 庭中雪纷纷,梅香飘满院。花随雪飞,雪随花落,雪飞花落间,每个人都笑盈满面。女孩呵着冻红的纤纤玉笋般的手,还在不停地滚雪球,想滚的比对方大。 很快狮子的形状就有了,接下来捏鼻子眼睛爪子的比较复杂,不过也难不倒每年都会在漫长的雪季塑雪狮的他们。 经过悉心雕琢,两头狮子已经有模有样地蹲坐在同样是雪磊起来的石块上了,接下来是装扮狮子的环节。 房檐上的冰凌子结成长长的一排,不过又大又长的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中意的是和女子头上发钗大小和形状接近的冰凌子,要问为什么不用真的簪钗替代,那是因为取材于自然堆塑的雪狮才能更凸显塑狮人精湛的技艺。 用彩线铃铛、绿松枝、红梅花装点雪狮的踩脚石,吃剩的橘皮当作它脖颈之中的金铃铛,狮子立眉瞪目蹲在玉树琼枝间,威风凛凛又不失俏皮可爱。 两头雪狮子模样一般无二,难分胜负,最后杨月纯和艾山的雪狮子由于个头略胜一筹,险胜艾玉和季扶昙。 输了的人要接下胜利者丢来的雪球十枚,不能还手,可以躲,但双脚不能挪地儿。 杨月纯很是自得:“艾玉和姐姐需得老老实实站着,等着雪球的招呼。” 季扶昙拉着艾玉背对着松柏站立,正面迎击:“护好脖子啊艾玉。” 一颗颗雪球实实在在地砸过来,不疼,但还是心惊肉跳,贱到脖颈、脸颊、耳后或者手腕上的雪沫子足够他们哆嗦到心尖发颤。 丢雪球的人心里有数,知道砸身体的哪个部位最响亮,溅出的雪沫子最远,当然如果不是讨厌一个人定然也不会朝别人露出的皮肤上面砸,更不会塞进别人的衣服里,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得了风寒可是要命的事情。 可艾玉不知道啊,他还以为之所以雪球没丢进脖颈儿是因为自己躲的好,殊不知当他撵着往别人脖子里丢雪球却没丢进去,那才是别人躲的好。 艾玉吓得缩着脖子,大叫道:“月纯姐饶命啊,我和哥哥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能联合他欺负我啊!” 话音刚落,艾山团了个大雪球,啪,砸到艾玉肚子上,他险些摔倒,幸亏季扶昙及时扶住。 杨月纯察觉出艾山情绪不对:“怎么突然生气了?乖,跟姐姐说……” “你算我哪门子姐姐?”艾山不耐烦地质问杨月纯,看她窘迫的样子于心不忍,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不要用那种对着小孩子的口吻对着我说话”,他指了指艾玉继续说:“你是她看着长大的,我不是……” “对不起,是我僭越了……”杨月纯也激动起来,伤心、难堪混作一团:“你的姐姐只有一个,我本来就是个下人,老爷夫人高看我一眼,可我不该自以为是地以你姐自居。” 杨月纯哭了,艾山着急了:“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你是我姐姐,因为……因为,唉……反正我从没有当你是下人。”苍白的解释显得无力而且不可信。 “诶……你别哭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艾山少有的不淡定,脚步混乱,只想逃跑。 杨月纯情绪正糟糕着,语气恭顺:“少爷,您慢走……” 艾山知道她是在气自己,顿了顿脚步,什么也没说地走了,只听见季扶昙在后面喊:“艾山,你干什么了?你去哪里啊……” 艾山不搭理她,她对艾玉说:“艾玉,去追你哥哥,然后带他来找我。” “雪大了,我们进去烤火!”季扶昙将杨月纯拉进室内,给她拿了汤婆子。 杨月纯坐在椅子上,季扶昙忙着给她倒热茶,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像个大家小姐,低下头哽咽道:“姐姐,你别对我这么好。 季扶昙喝着热茶和杨月纯一起围着火盆坐着:“我就你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杨月纯思忖着说:“我知道姐姐对我好,拿我当亲姐妹,可我毕竟不是,而且,而且你没发觉么?艾山他似乎看不惯我。” 季扶昙也觉得艾山对待杨月纯的态度怪怪的,但也不像是厌烦,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安慰道:“艾山那家伙你还不知道,他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不顺眼,要说对谁有意见,他对我意见最大,昨晚还说我不懂事呢,这是一个当弟弟的可以对姐姐说的话吗……你别气了,回头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杨月纯破涕笑了,可还是不开心:“那不一样,你总还是他亲姐姐,再说了,哪有少爷给丫鬟赔礼道歉的道理?” 季扶昙刮了下杨月纯的鼻子:“什么丫鬟不丫鬟的,你再说这话我可不高兴了。”为了让杨月纯安心,季扶昙补充说道:“你这个妹妹可比弟弟可心多了,再说了,我是真的一天都离不开你,你也说了一日都不敢离开我,可不能食言呀!” “姐姐。”杨月纯起身绕到季扶昙背后,搂住她的肩膀,她的肩膀比火盆还要暖人心窝 她想,季扶昙对自己真是没话说,娘就生了她一个孩子,她没有亲兄弟姐妹,在她心里,早把季扶昙当亲姐姐对待了。 艾山脑子很乱,走得飞快。 艾玉在后面小跑着边追边喊:“哥哥哥哥……” 哥哥不搭理他,不停下来等他,他肯定追不上,乌黑的圆眼睛滴溜溜转,一个好主意应运而生,他先趴在地上,然后捡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块狠狠往地上一砸,伴随着石头与地面的碰撞声,他卯足了劲的叫道:“啊,好疼,哥哥……” 果然,艾山回过头,皱了皱眉,跑过来扶他:“真是服了你了,腿这么短还想追上我。” 小艾玉听见哥哥说他腿短,立刻不高兴了,忘了季扶昙的嘱托,开始反驳哥哥:“腿短是因为我人小,等我像你这么大了,看看我的腿还短不短?” 艾山没好气地说:“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艾山背艾玉,问他:“去给你检查伤口、上药。” 艾玉想起自己的任务:“我要去姐姐那里。” 见艾山背着艾玉,艾玉身上有点狼狈,季扶昙以为他受伤了,忙扶他到身边来:“哪里受伤了,给姐姐看看。” 艾玉鬼里鬼气地爬到季扶昙耳朵边:“姐姐我没事,我假装摔倒骗哥哥来你这。” 季扶昙放下心,假装很心疼:“哟,艾玉受伤了,姐姐疼疼,回里屋给你上药。”她牵着艾玉去到里间。 艾山坐到季扶昙刚才的位置,与杨月纯相对,杨月纯后知后觉要起身行礼,艾山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她重新坐下。 艾山喉咙堵住了似的,想将心事和盘托出,却总觉得不是时候。 杨月纯见他犹犹豫豫,有口难言的样子也不着急,静待着他整理好情绪与措辞。 半晌,他下定了觉得般说道:“我喜欢你,不想你是姐姐,想你当我媳妇。”他打量着杨月纯的脸色,杨月纯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僵僵的。 艾山追问:“你知道了我的真实意图,那么,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如果是个中原的男孩说想让谁谁谁当他媳妇的话,大家一定会当作童言童语,听一听乐一乐就过去了,但艾山有着刀劈斧削般棱角分明面庞,深不见底的眼神、冷峻的嘴巴和坚毅的鼻子都昭示着他成熟的魅力,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个男人了,如果非要否认一个男孩是个男人的话,那就退一步,艾山是个小男人。 杨月纯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小男人,但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无所适从,她在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去解释给自己听,想着想着她忽然了然于胸。 艾山见她茅塞顿开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确定,然后就听杨月纯淡淡地说:“艾山,如果你想道歉,说句对不起就行了,就算是违心的歉意的也接受,但请你不要用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你是有多讨厌我,想让我难堪?” 躲在朱帘后的季扶昙也是一脸懵,她也没想到艾山能用这种谎言来道歉,又觉得好笑,她缓步走出来:“哈哈哈,艾山,你是月纯看着长大的,你喜欢她?你现在也还是个小孩,好好笑哈哈哈……” 艾玉不明所以,见姐姐笑了,抱着她的腰,也咯咯咯傻笑着。 姐姐不仅偷听,还添油加醋地嘲笑,让艾山怒火中烧,腾地站起身来:“你笑够了没有,她没比我大多少,凭什么是看着我长大的……”说罢,不顾错愕的三人,夺门而出。 “她不会是来真的吧?”季扶昙有点后悔刚才那样对艾山,是不是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杨月纯还是不太相信艾山真的喜欢自己:“他才多大啊……” 季扶昙点点头:“是啊,恐怕他连喜欢是什么都还弄不清楚。” 艾山懊恼不已,真不该这么早说出来,就知道没有人相信自己,又恨自己这个尴尬的年纪,不招人信任的年纪,连喜欢都被当作笑话,他恨不得捶墙,可那样也太幼稚了,只好作罢,化悲愤为速度,走的几乎飞起。 不觉走到姥爷卧房,听见姥爷姥姥在谈话。 姥爷:“你要稳住孩子们,不要让他们闹着回季家。” 姥姥:“你说的我心里发慌,女儿女婿不会出事吧,孩子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我真怕我不小心说漏嘴。” 姥爷:“不能说漏嘴,把紧牙关,事情结束了,女儿女婿自会接走孩子的,你平时总念叨他们,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好好陪陪你。” 姥姥:“我这不是担心季家会出事嘛!” 姥爷:“你放心,不会的,季弦已经把调换葡萄酒的事情交给我了……” 从姥姥姥爷的谈话中艾山才知道他们家和外祖父家都不是普通商人,赵游守边关重地,季家明面上从事商业活动,实际上与赵家联合,一明一暗为中原朝廷做事。爷爷年轻时参过军,他以为爷爷腿脚不便,早已安心颐养天年,不曾想依然在为国事操劳。 此次季家卖给赵家军的葡萄酒被敌人做了手脚,想趁机击溃赵家军,谢衿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将此事通知到季孟,但季家已经被敌方盯上,季家日夜有人监视,季弦才想到托尧里瓦斯在酒水运送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换掉。 赵将军是想将计就计,让敌人以为他们喝了有问题的酒,让他们以为赵家军不堪一击,在他们贸然进攻时再将他们一举拿下,这是重要的军事机密,姥爷没有告诉姥姥,是艾山自己推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