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谢衿携季扶昙行三跪九拜之礼,动作需虔诚,因此速度不能过快,季扶昙机械地拜着,思绪却飘远,这就是谢三哥说的规矩森严吧,皇家的确太过讲究繁文缛节,但拜一拜也不难,只比吹灰之力多用了一点力气。 殿堂之上座无虚席,众人言笑晏晏,编钟,即刻庄严肃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一个庄重温婉的中年女人柔声道:“阿衿,快带新妇过来给我瞧瞧。” 季扶昙头转向谢衿,眼里一片迷茫。 谢衿附身小声说:“是母后,我带你过去。” 皇后迎上前,怜爱地握着季扶昙的手:“真是惹人怜爱的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了。” 谢衿让季扶昙尽量回答“是”或者“不是”,季扶昙寻思着这个问题与“是”或者“不是”都对应不上,她低头做乖顺状:“不辛苦。” 另一个声音颇为威严,但在喜庆的日子不适合教训孩子,他压低了嗓子,稍显造作:“嗯,朕听闻你眼睛的事了,念你二人路途奔波,就早些放你们回府上休息。” 既然皇上开口了,礼生便不再按照步骤走下去,一声“送新人回府”结束了大婚流程。 谢衿的潇陵王府离皇宫不远,他和季扶昙一致认为驾马回去更好。 季扶昙想起了什么,说道:“可是你腿上有伤,还是坐轿子吧!” “嗐,你不提我都忘记受过伤,大抵早好了。” 季扶昙不用谢衿搀扶,动作之爽利,完全看不出眼盲:“这匹马好矮啊。” 谢衿也翻身上马,双臂牵住马辔头,环住季扶昙:“看来它还认得你。” “是折翼吗……它还活着?” “说什么呢,他还正值壮年诶……” “哈哈哈,折翼,对不起啊!” 潇陵王府四个大字,当今圣上亲提,嵌以鎏金,漆红的大门雄伟壮观,昭示着主人的显赫,门外台阶两侧两尊石狮子口衔玉珠,一般都是雕刻的珠子,潇陵王府的石狮子口中的却是如假包换的夜明珠,眼睛用的是汉白玉,夜晚会发出隐隐的光,幸亏有夜明珠镇压,眼睛便不显得恐怖了。 这两只威风凛凛的狮子呀,也没逃过王府小厮和丫鬟们的魔爪,被打扮成故作凶相的喜童。 府邸施工是由谢衿亲自督察,主打一个精致典雅,一进院落的四角撑以四棵完整的百年古木,颇有西域建筑的雄伟阔达,树上留有几处形状好看的粗壮枝桠,树身由能工巧匠施以绝技,雕刻万物,又有当朝名士题字绘画,仅四棵树就汇集了山川大河。 二进院落由大池塘占据,池塘由中轴线分成四部分,十字交叉铺成平桥,以供人近距离欣赏水中游鱼,采摘水中荷花。 三进院落简直是一个小御花园。花香争先恐后,企图迷倒众人,季扶昙猝不及防,一时间目眩神摇:“好香啊,香迷糊了。” 香缠绕了季扶昙的脚步,她不想离开。 谢衿对季扶昙的反应很满意:“整个花园都是你的,等你眼睛治好了,来日方长,春夏秋冬,各个时令都有不同的花供你赏闻。 有香当然就有花,不仅花园里有花,院落周围也有花房,房子里的花是温室里的花,院子里的花是需要阳光雨露的花。 季扶昙开心有余,还不忘自己会离开潇陵王府,道:“嗯,我要让尽知哥哥为我种一片花园,我和他一起种,属于我们自己的花园。” 笑容凝在脸上,上扬的嘴角,弯曲的眼睛,被嘴角抬起的两颊肌肉,定格成了假笑,本就不怎么春风得意的新郎官瞬间变成了可怜虫。 季扶昙重拾脚步,每进院落各有千秋,谢衿被季扶昙的话消磨了精力,不再为她一一介绍。 庭院深深深几许,不知走了多少路,季扶昙终于到了落脚点。 两个丫鬟配合叶染已给季扶昙卸了妆,退去华服和里衣,相思子感慨季扶昙拥有这样的冰肌玉骨:“王妃真是幸夸骨佳,月中聚雪。” 季扶昙不以为然:“听说宫里美女如云,个个貌若天仙,与她们相比,我大概其貌不扬吧。” 天仙子矢口否认:“我们王妃这等风姿,就是比那月中仙娥也是不遑多让的。” 叶染已笑得和颜悦色,心想谢衿安排的小丫鬟当真俏皮活泼。 出浴后,叶染已为季扶昙换上红色丝质中衣,两个小丫鬟便退下了。 谢衿在悬霞楼洗了澡,来到季扶昙所在的卧室独愁居,这是王府的主卧室,原来谢衿的宿处,在龟兹时他画了图纸,写信给元英,让他改装成如今的样式。 王府要迎来它的女主人,元英特地挪来檀香木紫玉珊瑚床,这是库房里最大的一张床。 季扶昙梳洗完毕,天仙子和相思子抬出浴桶,轻关主卧室的雕花朱门,悄然离去。 见二人离去,谢衿猜想季扶昙应该已梳洗好了。 他轻扣门扉,叶染已开了门,见是谢衿,侧身让进,福了一礼:“王爷。” 谢衿还是第一次见季扶昙刚出浴时的模样,真如盛夏二进院落池塘里才长高,刚刚浮出水面的芙蓉花,心口的悸动妙不可言,叶染已看见他眼波流转,充满柔情蜜意,知晓自己该离开了,她还是不放心道:“王爷,小姐她……王妃她目不能视,万请怜惜。” “奶娘,你在和谁说话吗?”隐约听见絮絮私语,季扶昙呼唤叶染已。 叶染已望了谢衿两眼,见他没有不耐烦,便走至屏风后的床前,她想多叮嘱季扶昙几句话:“昙儿,你已经成婚了,今后有王爷陪着你,奶娘呢,就在隔间,有事你随时叫我。” 季扶昙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她猜到是谢衿,强作镇定挤出一丝笑:“奶娘你说什么呢,你们都知道这不作数的,我不过是个假王妃。”她转向谢衿的方向:“谢三哥,这么晚了,我就不留您了,恭送您……” 叶染已左右为难,不知该劝季扶昙别胡闹,还是劝谢衿先离开。 谢衿心生恻隐,他无法对季扶昙的无助无动于衷,突然笑容可掬起来:“我来看看昙儿可还有什么需要的?若王府有不周之处,你尽管提出来!” 叶染已一脸愕然,季扶昙脸色渐趋和缓:“王爷已经很周到了,我并不需要什么。” “那我走了,你们早些歇着。” 谢衿退出去,关上了门。 季扶昙有些不高兴,对叶染已说;“奶娘,你不要称我为王妃,我又不是真的嫁给了他。” 叶染已无奈地回到隔壁房间,季扶昙的样子很令她担心,她轻声叹气,想到夫人的交代,“我收到老爷的信,昙儿以新嫁娘的身份护送阿衿他是准许的,我和他都不想昙儿留在这战乱之地,不如先去京城避避风头,等战争结束了,她若不喜欢阿衿那孩子我们就接她回来,她若想留在他身边,也是不错的选择。” 季扶昙辗转床间,床很大,比季宅的大,也比镇关将军府的大,她滚来滚去,好不容易睡着了,并未梦见掏肠子吃的鬼,反而梦见谢衿赖在这里不肯走,说这是他的王府,他的床。 季扶昙很生气,说:“你不走我走。” 谢衿却扼住她的腕,偏不让她走,他的脸变得扭曲可怖:“不准走,连你也是我的。” “啾啾啾……”不知道名的鸟儿催促着季扶昙醒来,心脏怦怦乱跳,因为睡姿不对,手腕隐隐作痛,她心道,怪不得会做那样的梦。 “王妃醒了。”季扶昙认出是天仙子的声音。 她还听见叶染已和相思子在说话,叶染已说:“快给小姐洗漱。” 相思子回道“好咧”,接着便传出蹬蹬蹬跑出卧室的声音。 季扶昙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眼睛:“你们怎么都像是等着我醒来?” 天仙子怕有人抢了她的话头般,急不可耐:“宫里的裘太医来了,他看眼睛顶厉害了,太后娘娘的翳障,苏管家的雀目,丘将军爱妾的绿风内障,相思子父亲的的睑板症都是裘太医治好的,这还只是我能说出来的,其他的更是不胜枚举。” 虽然季扶谈看不见,她还是和叶染已相视一笑:“太好了,小姐马上就能看见了。” 季扶昙听出求太医等在外面,问道:“诶,裘太医来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这样轻慢人家。” 叶染已也有此感,但不敢跟已经是王爷的谢衿叫板,她向季扶昙解释道:“王爷吩咐的,不准别人叫醒你。” 天仙子比树上的鸟儿还能说:“能为王妃治病,是他们的福气,他等着您是理所当然的,哪有轻慢一说呢?” 说话间相思子准备好了洗漱用品,伺候季扶昙的同时,不忘为自家王爷贴金:“王爷对王妃真是没得说,按理说新婚第二天,皇子要携新妇进宫拜见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可王爷连夜写了折子,说您身子不适,推掉了这个礼节。” 叶染已惴惴不安,以前在季家,主仆之分只在她心里,可到了皇宫到了王府,她才真切感受到人有高低贵贱,因此她怕行差踏错,怕自己不周到,更怕季扶昙出状况,惹人耻笑,她小心说道:“小姐,这样的事怎么能省略?,王爷这样自作主张,坏的却是您的名声。” 天仙子不满意叶染已对王爷不敬,但王爷吩咐过,不得违逆王妃和王妃的奶娘,她只好耐心解释:“娘娘通情达理,又最疼爱王爷,王爷既然说了不用进宫,肯定没事。” 叶染已意识到不应该妄议主人,立刻缄口不语。 裘太医给季扶昙把了脉,详细查看眼睛,问她是否酸痛,睁眼和闭眼感知的色彩有什么区别,是白茫茫一片还是黑乎乎一团,季扶昙一一作答。 裘太医取出数枚粗细不一的银针,分别扎了睛明穴,承泣穴、四白穴等穴位…… “裘太医,小姐什么时候能看见?” 裘太医一时没明白叶染已口中的小姐指的就是王妃,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并未多想,只当她还没习惯改口,恭恭敬敬道:“不好说,王妃的病状我还未遇见过,药方配置起来可能比较困难。” 有个穴位闭住了季扶昙的听力,所以裘太医的话她丝毫无感。 叶染已急道:“您德高望重都没遇见过吗?这可怎么办,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一位母亲紧张孩子的病情也不过如此,裘太医屡屡已经开始发白的胡子:“你先别告诉王妃,以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我回去想想办法!” 裘太医临走时对苏管家说:“烦请告知王爷麻烦来找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