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昙趁着叶染已去小厨房拿乳酪,悄无声息出了富天居,她漫无目的走在王府的石板路上,且停亭外热闹非凡,与富天居的沉寂恍若隔世。 苏丁在给王府的下人派发红包,看见季扶昙来了,将一篮子红包递给旁边的人继续发放,他快步走上前:“王妃安,这么晚了,您有事吩咐下面的人一声,何必亲自跑一趟。” “没事,看这里热闹,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侧妃准备了不少红包,吩咐见者有份,这不所有人都来领红包。” 季扶昙扫视一遍,没有看见石娘子和那两个小厮:“看样子府里人都在这了。” 苏丁咂摸着嘴,小心道:“富天居那俩丫头和王妃的乳娘没来,回头我让小厮把红包带给她们。” 季扶昙抿嘴道:“给我吧,我直接带给她们。” 苏丁取了三个红包给季扶昙:“劳烦王妃了,若无事,在下去忙了。” 季扶昙叫住他:“苏管家等等。” “王妃请吩咐。” “石娘子和看管她的两个小厮呢?” 苏丁不料王妃突然问起这个,王爷没交代过,他不知如何回答。 季扶昙顿觉心凉了一半:“很难以启齿吗?” 向来圆滑的苏丁当真有点措手不及:“王妃恕罪。” “算了,你走吧。” 苏丁汗颜,得了赦免一般匆忙离开。 季扶昙状似无意,问一个刚刚领了红包,正喜上眉梢的丫鬟:“石娘子没来吗?” 小丫鬟慌里慌张给季扶昙行了礼,满脸心虚:“回王妃话,奴婢不知。” 季扶昙不死心,连续问了几个人,她们似乎得了指示般,通通讳莫如深,仿佛石娘子和那两个小厮是个禁忌话题。 周围的人都知道王妃在追问那三个人的事情,众人作鸟兽散,她们自是不想得罪王妃,但是苏管家说过,在王府里最终的的是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重蹈丘丘和石娘子等人的覆辙。 季扶昙满心悲凉,从盛开的花中看到衰败之况:杏花生时梅恨生,杏花落时梨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漠北漠沙声。 天仙子和相思子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头发凌乱。 季扶昙看她们焦急之色,平复了心神:“不是让你们早早歇息了吗,怎么又都起来了。” “王妃再不回来我们可要出去找了。” 天仙子有责怪之意。虽是担心,但毕竟僭越了,相思子说:“王妃身份高贵,身边要有人伺候,下次一定带上奴婢们。” “叶嬷嬷出去找王妃了,我这就把她叫回来。” 季扶昙应了是,把红包交给陪在身边的相思子:“我刚才给你们领红包去了,好了,我乏了,去睡了。” 相思子跟在季扶昙身后,季扶昙转身:“你不用跟来,回去接着睡吧。” 相思子停步,季扶昙掩上房门她才放心回去睡。 景筠坊,潇陵王府面积仅次于富天居的一处院子,谢衿给足了厉熏熏排场,新房布置可以说极尽奢华,王府的丫鬟加上厉熏熏自己从厉相府带来的陪嫁丫鬟,数量是富天居的两三倍。 寅时刚过,谢衿起身穿衣。 厉熏熏慵懒道:“表哥你不再睡会。” “嗯,准备上朝。” 厉熏熏坐起身:“你不放心她,你要去看她吗。” 问句,但是肯定的语气。 谢衿不答,沉默就是答案。 厉熏熏也开始窸窸窣窣穿衣:“我跟你一起,我去给王妃请安。” 谢衿也不看她:“不用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睡。” 不给厉熏熏反应的时间,他推门而出,厉熏熏的脸在残烛中晦暗不明。 富天居主卧室点了助眠香,叶染已沉睡不起,这个香足以让人昏睡两日,而季扶昙并不在房中。随她一同消失的是那一盒生肖,还有季弦平反后便存放于梳妆台里侧倒数第二层的胜耶,那个她从龟兹带到京城的葡萄纹花鸟铂金香囊孤零零地悬挂在沉静的双成华缦之上,默不作声。 没有人看见季扶昙离开王府,但王府各处确实找不到她的踪迹,苏丁说也许王妃趁乱悄悄溜出去,没有人注意到。 季扶昙与一身量相当的市坊女工换了衣服,当王妃当久了,甫一穿精简的扎袖和束裙,颇觉清爽利落,走路生风。 京城也不全是富庶之地,越是远离城中心,越有人间烟火百态。季扶昙饿了,便用碎银子在普通人家里换些食物,她携一包裹,腰配长剑,没人敢惹她,这把剑是在剑坊买的,她担心自己的剑会成为谢衿找寻自己的线索。 季扶昙走到一处庄子,庄前有数棵梨树,满地梨花堆积,其间两个女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粉衣服的女孩捧起一把梨花,撒向天空,蓝衣服的女孩在纷纷扬扬洒下的梨花中手舞足蹈,扮作小仙子,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她们捧起春天,沐浴童年。 季扶昙也有过这个年纪,但这个年纪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突然很口喝,树上挂着翠绿的梨子,一看就饱满多汁。 季扶昙走到梨树下,两个小孩停下来,小大人般警惕地看着她,如果她敢不问自取,她们则会呼唤家里大人来抓这个偷吃贼。 “小孩儿,这是你们家的梨子吗。” 见眼前人没有恶意,两个小大人立即变成两个女娃娃,异口同声道:“是的。” “姐姐口渴难耐,可以摘一个吃吗?” 两个小孩头凑近了,叽里咕噜商量一番,达成一致意见一个小女孩说:“可以的。” 很渴的时候人想的往往是解决生理上的渴,而不是品尝汁液的味道。季扶昙四五口啃完一个大梨子,仍意犹未尽。 “好吃吗,伯母。” 看着问话的小女孩,季扶昙思索了一会,自己的年龄的确可以生出一个这么大的娃娃,她顺着藤道:“好吃,伯母还想再吃一个。” 俩小孩很大方,允许她再吃一个。 庄子里的少妇出屋喂猪,看见梨树下攀谈的三人,她担心是拐小孩的人贩子,端着食盆边走边喊道:“作春、翠眉,回来吃饭啦!” 粉衣服的女孩上前两步拉过少妇:“娘,伯母饿了,可以在我们家吃饭吗?” 季扶昙尴尬摆摆手:“不用,太麻烦了,吃了两个梨子,已经不饿了。” 蓝衣服的小女孩大声道:“骗人,我听见伯母的肚子咕咕叫。” 季扶昙满脸黑线。 少妇见季扶谈面善,改开始的怀疑态度,温声道:“姑娘若不嫌弃,可留下一起用饭。” “伯母来吧来吧……” 无法抵挡孩子们的热切,再者她确实饿了:“那就打搅了。” 庄子很干净,一大圈围栏,围栏里有数个圈,养有猪和鸡鸭,还有两条看门狗,惬意地卧在狗窝里,见到季扶谈这个外人,站起来观摩了一会,见主人对来人很客气,便不再多管闲事。 “去喊爷爷奶奶回来吃饭。” 得了命令,两个孩子俯冲出去,边跑边大喊:“爷爷奶奶,爷爷奶奶……” “敢问姑娘怎么一人在外,家里都有什么人?”少妇利落的收拾桌椅,季扶昙帮着她上菜。 “我父母兄弟都在龟兹,我……夫君苛待我,所以……。” 少妇看出季扶昙似有难言之隐,并不过多询问,只道:“还真是有缘,我公婆也是从龟兹来的,婚后二人才来京城。” 少妇抿嘴轻笑:“说来看姑娘眼熟,提到婆婆才想起,你们长得还真像。” “是吗。” “是啊,等会我婆婆过来,她定会大吃一惊。” 这家的条件应该不错,菜肴荤素得当,占满了一张小桌子,做饭时少妇并不知道有客人,可见平日他们伙食不差。陈父的眼睛和小摒尘相似,浩瀚如烟海。陈母则的确与自己有着相似的面孔,季扶昙几乎看到了年老时的自己。 婆婆一直看着季扶昙,她有点不好意思,婆婆失笑道:“唐突姑娘了,姑娘莫要介意。” “不要紧,第一次见和自己这么相像的人,难免好奇。” 季扶昙得知,二老育有一子,在朝廷任职,属一等禁卫军,少妇是他们的儿媳妇,唤做微云,育有两女,也就是给季扶昙吃梨的两个小女孩,唤做作春、翠眉。 “姑娘怎么称呼,总这样唤你姑娘姑娘的也不合适。” “我叫艾山玉,伯父伯母若不嫌弃唤我山玉吧。” “嗯,山玉,我夫君姓陈,你就唤我们伯父伯母吧。” 一家人都很好客,加之季扶昙来自龟兹,他们更加喜爱她,偏留她在家里多住几日。 陈家有一大片菜园,微云倦怠时会顾人打理。三月农忙,她雇人种地,菜园只能自己打理了,季扶昙来后,帮她干了一半活,一开始她还不好意思,觉得不应该劳累客人。 “你就当我是雇工,报酬就是一日三餐和一处卧榻。” 菜园真正忙的也就是那几天,播撒完种子算是大功告成,只需每日除除杂草,看看有无虫害,这些微云一个人干起来绰绰有余。 陈父陈母在村里教书,季扶昙经常去听课,帮他们管理纪律,检查孩子的课业。 “看这个梨子大不大?” 孩子们异口同声:“大!” “想不想吃?” 吞口水的声音替他们作了答。 “陈先生讲课时我会在最后面看着,谁听讲最认真,谁能得到这只梨子。” 季扶昙每天都会准备一个小奖品,孩子们越来越乖,实在不爱学习的孩子也不在课堂上捣蛋了。 陈母夸道:“还是你的办法好,那些个泼猴,你罚他没有用,皮厚着呢,戒尺打在手上,红一会,等不疼了又开始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