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婆子,大名牛春花,秋水镇曲流村人,十八岁嫁进了杨家门。婚后跟着奶婆婆学了身接生的本事。二十多年里,接生过不下千八百个人,三里五村也是小有名气。生孩子不像别的事可以提前预知定日子,说不准哪天这小娃娃就着急出来见世面。预产期还有一段时间,白天还是好好的,晚上就开始发动,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 干着这个营生,三更半夜被敲门,那是常有的事。杨家的门板都比别人家厚那么一寸,生怕被急迫的产妇家人给捶漏了。 曲流村跟白浪里村相邻,一早赵家那头就给牛春花过过话,李翠珍生产也就是这十天半拉月,她这提前心里有个数,到时候好做安排。 周围这些个村子,生孩子大多数都找牛春花,常干这个哪家是个什么情况也摸约知道个七八分。 大半夜的门一敲响,不用多问都知道这又是哪家的女人要生了。爬起来穿上衣服,跟着敲门的人就走。 因为邻村的关系,牛春花相比其他家的产妇,对李翠珍要知道的更多些。赵家有四个姑娘,一心盼着生个儿子。这一胎,可以说饱含了期望。 李翠珍是个高龄产妇,好在不是第一胎,前头有生四个的经验,生的应该是很快。 路上牛春花就问了赵明玉,估算了下时间,等迈进了赵家门,马不停蹄的就给李翠珍做了初步的检查,对于赵家人先做好的准备很是点头赞许。 赵文英年纪最大,看过两次李翠珍生孩子,多少也是明白些。 牛春花进门没一会儿,她这边就打了两碗鸡蛋水,一碗给李翠珍,生孩子要有力气,先得吃东西垫垫肚子。另一碗递给了牛春花,这时候接生的人也很重要,她吃好了接生也好尽心力。 生产前给接生婆递碗鸡蛋水,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懂礼数的人家大多会这么做,只是鸡蛋的个数上能看出个浅厚。 牛春花的碗里卧了四个荷包蛋,取意四平八稳,吉利数。 单从这数目上看,赵家人还算是厚道,比那碗里只放一个鸡蛋,浮皮潦草为的应付过去的人家强上不少。 牛春花对赵家人的初始印像很不错,至少不是那抠搜的,跑一趟连个辛苦钱都赚不到。 赵家人多劳力少,日子过的紧巴紧,鸡蛋家里也不趁上几个,能分出四个来当真是不容易。 冲着这碗鸡蛋水,就算等会儿给的接生钱少上一些,牛春花都觉着算了,不去计较了。 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事还在后头。 第五胎加上营养跟不上,孩子较小的缘故,李翠珍生的很顺利,吃下东西后不到一个小时就生了。中间几波阵痛,连声喊疼都没有一声,也是个强人了。 孩子一降生,屋外的男主人赵明玉就急切的问:“这次是个姑娘还是小子?”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四回了,每一回都是失望。 “是个带把的——”牛春花包好了婴儿,笑迎迎的抱了出来。 “好,好,总算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哪,终于让我有了儿子了。”赵明玉不知道哪里学到的词,拽了把文。手抖颤颤的接了过来,低头看着皱巴成老树皮似的婴儿,嘿嘿嘿的傻乐。 要说他不招人待见,明明是挺欢喜的一件事,被他冒出来的这句给消的半点不剩。 几个姑娘都没说话,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牛春花是看明白了,这赵明玉就是个傻缺,一句话把几个闺女全都得罪了。就算你是真的想要生个儿子,那心里头多想想就得了呗,干嘛直咧咧的说出来,平白给四个姑娘添堵。 这年月谁过的也都不容易,哪家没有个难唱的曲儿。家里儿子多了愁着给娶媳妇,女儿多了又觉着没有顶门立户的,盼着生出个儿子,传宗接代。 赵家四个姑娘,牛春花瞅着都挺不错,勤快、懂事,可这赵明玉愣是不放在眼里,四个加一块儿也没赶上这刚下生的奶娃娃。 虽说有些看不上,可到底是人家的事,她个外人也是说不着。 “孩子生下来,母子也都平安,我也就不多呆了,家里那边指不定又有哪家找过去呢。”生孩子是大事,半点耽误不得,不能离开时间太长,以防着人家找有着人,再着急上火。 “哦,哦,那好!”赵明玉从得子的惊喜中回过神,知道这是接生婆要回去,婉转的要钱呢。“老大呀,你拿一块钱过来,给你牛婶子。大半夜的就给人叫了过来,忙活了这半天也是累够呛,回去买些好吃的补一补。” 客套话说的贼溜,脸上的笑容都明晃晃的刺眼睛,这可真是喜得麟儿,高兴的都晕了头了,忘了这个家里谁当家做主了。 赵文英很是无奈的叹口气,往屋里看了眼,为难的道:“爹啊,我哪里有钱啊?”别说是一块钱,就是一毛她也没有哇。这在队里上工,一年到头下来也摸不着个钱儿,年底合计都算了粮,可以说这兜里是比脸都干净。 更深的话赵文英没直接说出口,家里的钱全都把在了李翠珍手里头,放在什么地方谁也不清楚,这会儿刚完小五累的睡着了,谁也不想为了这个去喊她。 赵明玉脑袋在不犯迷糊的时候还是转的挺快,只赵文英往屋里瞅的那一眼,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可是这女人当家,男人做不了主,手上没钱这种大实话,他是怎么地也说不出口的,又不想放话赊欠接生儿子的钱,被牛春花瞧不起,当下里瞅上赵文兰,道:“老二啊,那你就先把钱垫上,回头拿了钱再给你。” 赵文兰刚洗好了饭盒,准备装两个烀好的土豆,带了中午当饭吃。她这班是雷打不动,必须是天天去上的,每月的工资可是管着全家老小的花销,一天都耽误不起。 “爹,你忘了吗,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是一分不剩的呀,全都给家里买了日用。这个月也刚刚用掉,买了二扎挂面,你和老三昨晚上吃的就是,哪里还有余钱了。” 得,家里最趁钱的人也没钱了,那这红包怎么整? 赵明玉不无尴尬的咧了咧嘴,冲着牛春花道歉:“那什么,他牛婶子,要不你先回去忙,等过两天稳当稳当,我再上门道谢?”道谢是礼称,其实就是送钱。 牛春花:“……” 先前还对这一家人印象不错,这接二连三的拒绝,真的不能不让她怀疑,这是他们父女联合起来使的计,为的是赖掉她这接生的钱。 类似耍无赖,不讲究的情形她也遇到过,多半是家里过的不咋地,又生了闺女,很不当意,就不想多花这份钱。变着法的不给,知道她那头离不了人,嘴巴倒是会说,支着她先走,等过些日子上门去送钱,就跟赵明玉的话一模照样。 可白花嘴儿是会白花,就等着吧,十天二十天也见不着人上门,那钱也就瞎了。 牛春花暗呼自己倒霉,大半夜的就给薅了起来,原本还指望着生了小子能沾沾喜气儿,多挣个三瓜两枣,结果好吗,半毛钱没捞着。 熬了小半宿,又累又乏,到头来崩毛没有,搁了谁心情都不会好,脸色自然就不咋好看。 牛春花先前还满脸带笑,眨巴眼工夫就拉了老长,刚想说:你们没钱就说没钱,别净整这一出,当谁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不就是一块钱吗,说两句好听话儿,就当是随礼了。 这话都到了嘴边儿,眼瞅着就要冲出口,就听见一道脆冷的女孩儿声道:“不忙走,稍等两分钟,我去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