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祯浑身打个突儿,眯起眼计算,“那就先试试他的底细。” 她手指转着杯子,“高琪既然在洛阳,我再给他加些人,去帮我杀了邹忌平。” 周宜水很意外,没觉得她是这么不顾头尾的人,“可以是可以,但他现在安翠山的人,再完美的刺杀都有余波,你得做好准备。” 她却不以为然,甚至颇为笃定,“这些话,你得先杀了他再跟我说。总之,须尽力,不强求。” 周宜水抿了口茶,细细思索起来。 能悄无声息跟踪石舫和高琪的人,绝非宵小之辈,媞祯之意,刺杀是小,试探是大。 媞祯继续问:“最近朝廷有什么动静?” 周宜水略略瞟她一眼,似在审视着用意,“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一桩。” “七月初三是京兆尹的寿宴,我跟他交集深,跟着看过一面拜帖单子,里面的人物颇丰富啊。” 媞祯会心一笑,又重新给他添续热茶。 周宜水接过一口,眼尾扫过昏暗不明的天际,试图从一片乌沉沉里发掘出一丝微亮的光。 “眼下新皇帝登基,正踌躇满志整顿天下呢,在最该退一步时候,小殿下给了皇帝点把火,眼下是得降降温,再另起炉灶烧个天翻地覆。” 他双手撑起头一笑,“可我瞧,这把火咱们还没放,你自个脸上倒红了一片,这遭病气儿看来大有出处吧。” 想是嘴邪,拿热风糊弄人,这会子,媞祯倒真着了道,可仔细一想,自个好像就是从王府回来后咳嗽吭哧的。 瞧人心虚的坏样,周宜水就知道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 一时感慨中来,“小别胜新婚,误会情更深呐!好一个‘定不负,相思意’,没想到你们连‘相思病’,犯得都是同一气儿的。” 媞祯脸颊酡红,她写给温钰的信竟被他给偷瞄了。 “你这儿揍性,真该给你上发条,拧到鄂伦克冷死,倒在这热天里嚼舌头。” “不就是亲个嘴儿吗?”他挑眉笑了一声,“从前咱俩查案审讯的时候,你把光溜的人从洗澡盆里拉出来浇辣椒水,都不见你红脸,还起劲着呢,我比起来都骇然,原是你对脸不对人呐?” 她想怒,可这话也不假。 最难消受美人恩,人长得漂亮,做什么都有兴致,亲起来也是一种享受。她是最不会辜负自己的人,贪婪起来也压不住性儿,尝一口,再尝一口,不知不觉就吃饱了。 一脸魇足相,落在周宜水这个行家眼里,心里明镜似的,忽然玩心大起。 他往前趴了趴,“你知道我前儿还跟乃矜说,说小殿下一天的话顶不过你一个时辰的多,寻思你俩独处,要大眼瞪小眼,没想到小殿下还知道动嘴,没白叫人稀罕。” 他笑得捧腹,气得她把那歪来的胳膊掸开,“嘴来嘴去跟嘴过不开了,少嬉皮笑脸的。” 见她是羞气到顶了,便使坏学着她咳嗽一声,麻利儿拐着腿逃走了。 文鸳冲天翻白眼,嘟囔着脸,“这人还跟从前一样,什么话都不害臊往外说,怎么我们姑娘亲嘴,他不亲嘴吗?生了嘴不就是用来亲的吗?” 文绣笑她没羞没臊,不知不觉弯腰跟媞祯抱成了一团,笑着一阵。 晚上掌了灯,亮橙橙挂了一溜,晃得眼睛花,脑子也乱糟糟的,自那次见面,温钰的心是一只静不下来。 可转圜一想,自个病的时候人家拿礼物来探望过,礼貌性回个访总是应该的,这个时候盛夏,最适合在廊庑下纳凉,再打些新摘的石榴过去,月下赏着也剔透好看。 他到铜镜前整了衣冠要出门,其实王府跟石府隔得也不远,就两条街的距离,乘车转个弯就到了的事,如今病好了,来往起来更方便些。 门口的看守都认识,打个照面就开门请他进去,转来几个回廊,刚迈上濯缨水阁的台阶,便遇着文绣从东暖阁里出来。 她嗳了声,微微一笑,“这会子,殿下怎么来了?” 温钰笑呵呵,提了提手里的果篮,“霁月望湘台的石榴熟了,我打了些来,分给你们尝尝。” 又望着阁子问:“媞祯呢?” “姑娘说身子累,在二楼睡着呢,这会晚膳也差不多了,是时候醒了。” 文绣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回头递了一眼屋子,“要不您上去瞧瞧,奴婢把石榴替您收好,一会正好留这儿一块用饭。” 温钰说好,提着袍子进去,轻车熟路的转到楼梯上了二层。 对于屋子里布置,无论看几次他都那么映象深明,她的闺阁,有着女儿家的柔情似水,还有着文人骚客的诗情画意,软腻腻的纱幔,带一股墨香气儿,每走一步,跟踏云捶棉一样。 她觉深,他不敢造次,轻轻撩开帷帘的时候,她还是侧卧着酣睡,薄薄的缎被勾勒着身形,两手往脸前一搁,两腿蜷缩着,像极了一只狐狸,有种懒洋洋的美。 有点不忍心叫她,轻轻的用手珠穗子蹭她的脸,痒梭梭的,果然人打了个盹,把屁股掉向了他,头朝里边睡去了。 他笑了笑,捻着嗓音揉她的肩膀,“你瞧瞧我是谁?” 她稀里糊涂的哼唧了一下,“谁?” 他温柔坐在她床边,身子慢慢往前倾,“是我……” 想伸手捞起她的脸,谁知指尖刚触到,滚烫烫得钻心。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心慌不已,又怕是自己手太凉试错了,急忙拿额头贴了贴,“你身子烫得很,我去请大夫来。” 烛光下的人脸洒了层金粉,看着朦朦胧胧的。 媞祯不愿意睁眼睛,抬手拽住了他,“不用,府里有配好的药煎来吃就成,我不想叫大夫来扎一针。” 文鸳刚在西暖阁备下饭菜,听着楼上有姑娘的动静,想上来叫吃饭,正见着人昏沉沉把头垫在了温钰的手上,面色有些潮红。 她有些担心,慢慢往床边靠,“姑娘还起来吃饭吗?要是烧得难受奴婢再拿一床棉被过来发发汗。” 可瞧着她要去,温钰立刻打断了下来,“大夏天那样捂着可不成,你去拿几条手巾和些冰块来。” 人这么说了,她也急忙去备着,等冰块和水一到,温钰忙浸了手巾拧干水,敷在人的额头上,又拿另一条沾了水拧干,擦拭她手腕和肘窝。 这一通盘弄,果然人受用了些,只是有些莫名的难耐。 媞祯忍不住拿另一只手抓了抓,“嗳……好痒呐,好痒。” “痒?” 听她这样念叨,温钰也觉得纳罕,连忙把手巾一拿,叫文绣递了灯来照看,仔细瞧了又瞧,他才知道不妙。 “呀,是……水痘。” 他立马把手巾收了,丢在盆里,“这可沾不得水,沾了的水也用不得了,文鸳你赶快再换一盆新水和冰块过来,文绣你快去叫大夫。” 文绣瞧他说得有理,忙揣了手就要打发人叫大夫,可回过头一想,还是有些不妥。 “要不这样,奴婢去叫芳儿过来,殿下您就别沾手了。” 温钰只是微微一笑,“我小时候出过水痘不怕的,你放心去,这儿有我呢。” 她有些担心在,但看他一脸真挚,也不好再驳人家的意儿,手脚连利得叫来大夫开方子,熬制半夜才煮出一剂,吃下去,人也能沉沉睡下了。 悬上的心落了地,俩人商量着轮流守夜照看,都被温钰驳了回去。 他说水痘这病症烧起来也是反反复复,轻易松懈不得,他是得过的不怕,多守一会心里能安生,劝她们回去睡觉,明早提着神守着。 文绣不言语,只好挎着文鸳下了楼,却不敢睡,窝在厨房里烧水,半个时辰往楼上送一趟,直熬到天明,便继续回到厨房里熬第二回药了。 温钰一宿没合眼,熬得眼睛有些红,连胳膊都是僵的,正想抻个懒腰歇歇,可巧媞祯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