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钰微笑看着媞祯,慢慢抚在她额上游走,“已经不烧了,身上还有哪里难受吗?” 媞祯摇了摇头,“旁的倒没有,就是还痒。” 他扒住她骚动的手,轻声叮咛,“可不兴挠,挠破了流出水,沾皮肤上会再起痘的。” 媞祯皱了皱眉,一只手往脸上一捧,“那我的脸……” 她是那么爱美,一张脸耗了多少鲜花汁子、磨了多少珍珠粉才能养的细腻柔光,如今得了这个病症,能不在意吗? 温钰捋过她耳畔的发,“你这水痘懂得怜香惜玉,特意避着脸蛋长,一点都没事,不信我拿镜子给你瞧。” 他起身到妆案前拿来一面小铜镜给她,又安慰道:“我昨儿叫大夫配了炉甘石香膏,等会子让文绣替你上药,绝对好的快不留疤,别担心。” 听他温言软语这么一说,心里着实安生不少。 媞祯伶仃的仰起脸,“我也没想着我这个年纪还会出水痘,不是说这是孩子病,小时不长,大了就没事了,可见不准。” 他牵起她的手笑,“人丁不大的,可不就是孩子。” 她眉心一窦,“说得我跟七八岁的孩童一样。” “那也忒大了些,我瞧也就刚足两岁。”便笑呵呵的刮了下她的鼻子。 屋里春景榕榕,石父看着安逸,到底那一步没有迈进去,缓缓带着人退出了门,从楼梯间拐下楼。 曹休跟在后头看了许久,又找来昨晚守夜的丫头询问,把事由经过都摸个通,慢慢也砸巴些滋味。 “这主儿也够尽心的,知道水痘传染,还能这样上心卖力,听文鸳文绣说,他照顾了咱们姑娘一宿,连个盹都没打。” 怎说又不是,石父心里头也明白,一个金尊玉贵的人,能屈就到这个份上,也是世间难得了。 但那有怎样,他心里芥蒂的还是人的出身,“看着像齐全孩子,就是投胎没投到好地方,偏生在了狼窝里头。” 人怎么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身份清白,不能不伦不类,渊源太深。再感人的细节,跟这种大事上一比较,就没人会在意了。 过了一会温钰下来续水,正推开扇帘要拐去厨房盯一趟汤药,刚走到大厅,就见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坐在堂上盯着他。 他有些束手束脚,仔细的对看了去,才发觉那男人跟媞祯有几分相像。 顿时心底捏了分寸,急忙躬身问好,“伯父康安。” 石父涌起淡淡的笑意,“你倒是有眼力见的,抬起头我瞧瞧。” 温钰抬起脸,暴露出完整的容光,石父看着那张清秀里带着些书卷气的相貌,心里还是欣赏的,毕竟他也是一个极其会欣赏美的人,对美丽的事物也有着天生的喜爱。 “长得是俊,像个让人乐意稀罕的孩子,叫什么名?” 温钰笑容温煦,“晚辈姓刘,名温钰。” 石父捋起胡须,“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其心曲。难怪把媞祯的一颗芳心都扰乱了。” 说到这儿,他做父亲的也有怨怼。 自己的好女儿瞒的这么深,临了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可知媞祯一开始做了什么打算。 他气了一路,终于到了长安,谁想通报说姑娘病了,瞬间他气都消了,眼里全是心疼。 可这种感情只能对着亲生骨肉,对着别人就没有多少好脸色了。 “我觉得你心里很清楚,她喜欢的不是你,是你的身份,就像我们家忌惮的也不是你,同样是你的身份。眼下你功成名就,倒不如咱们好聚好散,免得日后彼此都不痛快。” 温钰了然其中,并不为所动,“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是我……喜欢她很久了。” 石父的手摊在膝上,“你喜欢她很久?有多久?久到可以让你以为延续到永远?” “抛开你的身份,或许你当下的情感是真的,但是凭媞祯这样好强的性格,你跟她根本不是一路人,就像是屠夫跟和尚,一个弑生,一个释生,道法不同怎么可能长久的在一起?” 石父摸索着茶盖,一下一下在杯沿慢划,发出嚓嚓的声响。 “你只是被她光鲜的外表和性情迷惑了,知女莫若父,你并不晓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番道理虽是推诿,却也说在了点子上。 媞祯很危险,这个毋庸置疑。 从温钰再见到媞祯的那天起,那种威慑与惶恐,他每天都感同身受,他没有办法猜出她的所思和所虑,也没有办法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只是对他而言,至少媞祯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 留住心很难,能留住人,他便知足了一半。 “见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是池中之物,没有人可以掌控的了她。可我想我没必要知道太多,人生数载不过七十,如果要用一半时间来探究她是个怎样的人,纠结是否跟她共度余生,不是太可惜了。” 温钰眼中坚定,“只要是她,什么都不重要。” 石父脚踩着踏跺,挺正身子,“你可以不重要,但是媞祯是女儿家,她不能不重要。” 温钰深深颔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让子女远离危险,是做父母的本职。” “您是怕媞祯和我在一起,会终日活在皇帝的猜忌与忌惮之中,惶惶度日,可做丈夫的保护妻子,也是本职。” 他仰头看他,“若真有一日济阴王府陷入囹圄,我会让媞祯脱身,独担其罪。” 云山雾罩似的眼眸,透着一枉清澈与明净,直照入人心。 可石父是个老行家,打过不少煽情仗,尤其他站在女儿的立场上,什么言辞都不会让他动容。 “人心隔肚皮,你这话我是不会信的。” 又警告他,“如果你真想护媞祯周全,就想想怎么把封诰旨意抗过去,别叫她自个抗旨杀头。” 温钰手上的动作顿了下,那厢石父便叫来曹休送客,“你累了一晚赶快回去吧,我家姑娘我亏待不着,别的事你仔细掂量着。” 午后的阳光退避林荫很久,媞祯再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石父正守她面前,他大手抓起人的小手往心口一揉,笑呵呵的。 “乖乖,睡醒了饿不饿?我叫人用苹果和山药搓了糊糊,你小时候最爱吃,是先吃一口还是先吃药?” 文绣扶起人的脖子,又拿蒲团给垫着,“大夫说这药一天得吃三回,姑娘睡得久,倒只吃了一回,先喂了药,半个时辰后再垫肚子吧。” 石父点点头,“也是。” 又从文鸳手里端过药,喂了她一口,媞祯皱了皱眉,示意要自己端着碗喝,一口灌到底,眉头都苦皱了。 石父急忙喂颗山楂蜜饯给她,又顺了顺背,“这病不打事,清淡饮食养着就好了,等好全了,爹爹给你弄些好吃的。我早吩咐人从琴岛弄了些海虾过来,是个时候虾最肥了,你爱吃,到时候弄个几样花式,绝对不重样。” 媞祯预算着石父就这些天到,所有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问候,“我没事,您今个刚过来吧,回去歇着吧,这里有人伺候。” “爹爹过来就是为了照看你,有什么累的,瞧着你都瘦了,我才心疼。” 他紧巴巴握着她的手揉了又揉,一口一句心肝叫得肉疼,“如今爹爹来了,什么事交给爹爹来做,你图几天清净,旁的人还是少见得好。” 这话说得很难不能引起媞祯的好奇,“您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