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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隐秘角落(1 / 1)

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 南溪因溪得名。历史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当时为鳖县所在地。唐朝时称柴溪,是邪施县的县城,光绪年间成为黔北重镇。南溪不仅是川盐入黔的重要道口,又以盛产美酒闻名。据《献酒经》记载,早在新石器时代,南溪的古彝民就开始酿酒。到了近代,酿酒技术日趋成熟,酿出的南溪酒很是有名。诗人洪亮吉曾在《南溪行馆》描述南溪镇的酒文化。一巷黄鹂语,多于鸡犬声。酒边人去住,花里径纵横。 南溪历来集贸繁荣,秦汉时期即为巴蜀南下商道要津,蜀商经此贩卖僰童、食盐、符马等商品。集镇烟馆、茶馆、饭馆、酒馆林立,糖果、药铺、酒厂、油坊遍布,每逢赶集日,赶场者数万人,棉纱、布匹、陶瓷、五金进入境内,桐卷、苟皮、茶叶、药材运销外地。街道很是热闹,摊位摆到了马路中间,挡住了过往通道,车辆缓慢如蜗牛,小心地避开临街摊位。 据说,南溪集镇的瓦片是金瓦片,屋檐上掉下来的瓦片比黄金还贵。过往司机只得万般小心千般谨慎,生怕车辆刮碰到临街摊位,摊位的竹杆伸到了半空,扒拉下屋檐上的瓦片,每块瓦按片计价。端阳身上没有钱,他是走路来到南溪的。他在南溪上了三年学,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正因为熟悉,又生了胆怯,他怕遇到熟识的老师和同学。这个假期,他一直窝在家里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不想看见他们,他怕看见或是听见某个成绩不如他的同学考上理想学校,也不想老师或同学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反复追问他考砸的原因或是规劝他去复学。 他的头上戴了一顶旧草帽,帽沿压得很低,只差没盖到眼睛上,隐在人群中观察着周围的形势。现在所处的这条街道叫马家巷子,旧时候是马帮驻扎的场巷,街道上有专供马帮或赶马人住宿的马店。马帮入店,人吃饭,马食料。晚饭毕,马夫无聊,或进酒馆、茶馆,或看川剧、黔剧,或向店家要来土碗,一把苞谷籽,猜单双赌钱,吵吵嚷嚷热闹异常。清晨,人喊马嘶,煞是壮观。街道呈狭长型,如蚯蚓弯弯曲曲延伸至远方,两旁林立着裁缝铺、纸火铺、打铁铺和杂货铺。 杂货铺售卖着铧口、镰刀、铁耙等农具,老板瘦得像猴子,脸颊细长,嘴巴尖尖,真有点尖嘴猴腮的模样。店铺前没人,他架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抠着鼻孔,鼻屎往裤子上擦拭,一只手摇着蒲扇,驱赶着来犯之敌;眼睛半眯着,许是阳光有点晃眼,小眼睛里露出的光芒聚焦到来往的人身上。 纸火铺前端坐着一个姑娘,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到胸前,铺子前的人排到了马路边,姑娘盈盈笑着,麻利地将顾客需要的东西打包递过来。端阳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过,目光瞄向忙碌的姑娘,姑娘抬起头正对上端阳的目光,脸倏地红了,如天边的云霞。端阳同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恍若爬进了无数蚂蚁。 他赶紧收回目光,又往前挪动步子。除了临街的固定摊位,地面上还摆满了流动摊位,大多数都是附近的乡民,每逢赶集日,都要将自家的辣椒、大豆、玉米、高粱等农作物背到集市售卖,他们或站或蹲,面前摆着油纸布,上面铺满了农产品,手边还提着两个蛇皮口袋,里面同样装满了东西。售卖东西的乡民大多都是中老年人,皮肤腊黄得如同山里的土地,岁月的皱褶爬满了脸庞,提着口袋的手也跟蛇皮一样。 端阳观察着他们,想像着若干年后,会不会和他们一样,辛劳压弯了脊粱,岁月加深了皱纹,年华染白了发梢。周围人来人往,潮水般将他冲击着,他如小舟在人海里颠簸。目光瞄到有个人将蛇皮口袋放在售卖辣椒的老人身旁。 隔一会,那人将放在地上的口袋与老人的口袋调了包。端阳下意识地喊出口,那人狠狠地瞪着端阳,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凶狠足以杀死一头牛,他只得将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早就听说南溪有不少“调包人”,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可怜老人辛苦赶了几十里山路背来的辣椒被调了包,端阳只能在心里替老人惋惜,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从上场逛到下场,不管是固定摊位,还是流动摊位,除了自家背来售卖的粮食外,做生意都是需要本钱的。身无分文的端阳打消了做生意的念头,他只能将目光瞄向张贴在电线杆子上的牛皮癣广告。午后,秋老虎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如同巨大的蒸笼,罩在头顶上,闷热得透不过气来。端阳走了几条街巷,身上的水分都随着热气蒸发掉了,嗓子开始滋滋地冒烟,眼睛瞄向售卖汽水的铺位,红的黄的橙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着光,勾引得他更加口渴。手不自觉伸向兜里,摸遍了全身,都没有翻出一个硬币。 他只得坐在石坎上休息,赶过集的街道污浊不堪,街面上到处都散落着垃圾、纸屑、果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路人都掩鼻而过。临街的铺面伸到了街心,旧帆布、遮阳伞把天空划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打上了难看的补丁。冒着尾气的汽车尖锐地按着喇叭,推着三轮车的商贩扯着嗓子吆喝,街头烧烤店里飘过来的香味,拉着孩子过斑马线的父母,来来往往的人群,纷繁的脚步,杂乱的声音,如潮水一样涌入。 “弟娃,你怎么坐在这里?你是来赶集的么?”人群中走过来几个人,远远看着有些面熟。 为首的那人蹿到端阳面前,他这才看清来人是张老咪。张老咪说起来和端阳还有些渊源。九庄周边有七泉分布于山谷、涧头、弯尾,均为村民取水的重要水源,多数古井历史悠久,又以米筛井为最,泉水冬暖夏凉,清冽甘甜,煮饭搁三五天不馊,沏茶不起茶垢,泡菜盐水不生花,如果用来煮甜酒,粒粒浮米如爆米花。 张老咪幼年经过米筛井时,爬在井口舀水喝,不小心滑到水井里,正赶上端阳的父亲李贵生来挑水,费劲将正在水里扑腾挣扎的张老咪扯上了水井。张老咪父亲感激李贵生的救命之恩,硬将他拜继给李贵生当了干儿子。 也就是说,张老咪和李端阳算得上干兄弟。早些年逢年过节时,他还会提着糖包包面把把来给李贵生拜年。贵生去世后,走动渐渐少了,又因张老咪年长端阳若干岁,两兄弟的感情并不熟谱,只在碰面时称呼一声兄长。 “放假了在家里闲着,寻思着找点事情做。这不,在街上晃荡了半天,也没见着招工的。”端阳实话实说,逛了半天,他确实有点心慌毛燥。 “你没读书了?”张老咪问道,“正好我们三张公司差个角子,今天许三毛请假了,你愿不愿意进来试试?” “你们是做什么的?”端阳瞬间来了精神,“只要能挣钱,我愿意尝试。” “简单的很,你先在旁边看,关键时候我会教你。”张老咪又道,“看在你是自家兄弟的份上,入会费都不用交了。” “咪哥...”端阳赶紧站起来,毕躬毕敬地站着,只差没给张老咪敬礼。 “别磨蹭了,咱们赶紧找地方,等会场散人光,今天还开张不?”同行的人催促着。张老咪拉着端阳往人多的地方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端阳在心里感慨,“正愁找不到事做,活儿就找上门了,要不怎么说,打虎还得亲兄弟呢?咪哥真是我的福星,关键时候给人希望。” 南溪地当要冲,商道云集,从白腊坎进入四牙坝,粑粑坳进入南溪场,街巷纵横交错,道路阡陌相连,几人在老街路口站定,集镇在这里才真正热闹起来,沿街摊位全都摆得满满当当,卖衣服鞋子的,卖胭脂水粉的,卖雪糕冰棒的,卖凉粉凉面的,乱花渐欲迷人眼,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端阳看得眼花缭乱,他不晓得几人准备在这里干什么,只得站在人群里观望。只见几人取出一张旧报纸铺在地上,何甩二用他那双鼠眼在人群里梭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探手入怀摸出一副纸牌,拿在手里哗哗翻洗着,最后抽了三张纸牌铺展在报纸上。 “赶集的父亲乡亲们,摆摊的大爷伯姨们,大家想不想发财,想不想赚钱?赶紧过来看,赶紧过来瞧,千万不要错过发财的机会。”杨老四开始吆喝,“你们天不亮就从乡下背着东西来售卖,守到现在东西没卖出去,钱没赚到,还饿得两眼发晕。还不如围过来,免费给大家提供发财机会。” 听到吆喝,来往赶集的人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张望,何甩二指着报纸上的纸牌,“大家看到没?我面前摆着三张牌,我把点数抽给大家看,乡亲们如果感兴趣,抽几块钱押在上面,我稍微移动一下纸牌,大家看着我的手,如果手中的点数没有变,押的钱双倍奉还。” 听何甩二这么说,人群里一阵骚动,人们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愿意上前押宝。张老咪偷偷给端阳使眼色,端阳没有会意其中的意思,楞着没动。张老咪只得挤过人群,靠近端阳,悄悄将手里的纸币塞给他。端阳不明就里,愕然地站着。张老咪往何甩二那边努了努嘴,又挤了挤眉头。端阳终于会过意,他捏着纸币走到何甩二面前,将手中的钱押在纸牌上。 “看到看到,眼睛不要打眺。”何甩二嘴中念叨着,双手迅速在报纸上移动,最后将端阳押着的牌翻开,果然是之前押的点数。何甩二无奈摇头,从兜里摸出钱双倍赔偿给端阳。 “再押一次。”端阳没有看清其中的门道,只想再碰碰运气,顺便看看何甩二到底是如何骗过大家的眼睛。 “愚兄真是佩服小兄弟的勇气,富贵就是要险中求嘛。”何甩二双手翻飞,只见道道白影闪过,端阳又押中了。这回他的钱从最初的20元变成了80元钱。 围观人群蠢蠢欲动,人群里有人开始掏腰包了,端阳将位置让出来,退到一旁观战。张老咪的眼睛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不只是看挤过来的人群,更是给何甩二望风。 没一会,几人就骗到1000多元钱,除去买水吃饭等杂支,每人分到了200元。端阳捏着这200元钱,如坠云端,感觉一点都不真实。短短几个小时,简直称得上不劳而获。他隐隐觉得,这种挣钱方式不干净,明显带有诈骗性质,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开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等赚到做生意的本钱就收手,坚决不与张老咪同流合污。 他把钱放进贴身衣兜里,时不时用手捏一下,确认钱还在身上。自从身上有了这笔钱,他须臾不敢大意。他听说过,南溪赶集时有很多扒手混迹在人群里,趁其不备用刀片划破人们的衣兜,然后将钱夹走。他想坐车回九庄,又怕这笔钱在车上引起扒手注意,所谓财不外露。 这样想着,他只得走路返回庄子。已经是下午了,他明显有些疲惫,心里却是愉悦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原本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40多分钟就到家了。他本想告诉母亲他的打算,看见母亲沉着的脸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还是等赚了钱再说吧。 小鱼正在院坝上切猪草,白色的菜刀翻飞着,长长的猪草变成小小的颗粒,几只小鸡叽叽喳喳叫着,将她切好的猪草叨着满院子都是。她站起来驱赶鸡仔,看到了院墙边探头探脑的张小花。她跑出院子,张小花从垫高的砖头上下来,小鱼看见她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旧的已经结疤了,新的还在往外渗血。 “她又打你了吗?”小鱼本不想触及这个话题,看到这些伤口又忍不住问道。 “杨秀三天不打我,我才觉得奇怪呢。”张小花不以为意。 “难道你不是她亲生的?”小鱼道,“我姆妈也打我,不过没她打得狠。” “我小时候寄养在别人家里,杨秀对我没有感情。”小花转念道“去看电影不?你看这路上赶着去看电影的人像赶集似的。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没有钱买票怎么进去?我姆妈让我切猪草呢。”小鱼看向大路,果然有很多人影在移动,密密麻森如同蚂蚁延伸至天边。距离九庄不远的航天厂有一个露天电影院,每到周末都会对外开放,附近的村民天擦黑就往电影院赶。父亲在时,谁考试得到高分,父亲的奖励就是带着他去看一场电影。 “如果要去,我有办法。”小花眨着眼睛,她一向鬼灵精怪,什么时候都比小鱼有主意。 “我.....”小鱼犹豫着。一方面,母亲肯定不会同意她去看电影,她不允许自家孩子晚上到处跑,特别是上次小鱼弄丢牛迷路后,她对小鱼的管教更加严格。另一方面,电影院带着魔力,长出的翅膀勾着小鱼的魂,她的心思已经飘浮到了电影院。 “咱们抄近路去,绝对比其他人早到电影院。听说,今晚放映的是黄飞鸿,他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可好看了。”小花继续煽动着,她看小鱼的神情似有松动,“电影得看了,回来挨打就挨打呗,反正我皮子厚,你皮子也不薄。” 小花先是半推半就跟着小花走。走着走着,脚底板生了风,两人飞速地跑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声,带着初秋的醇香。看来黄飞鸿的诱惑确实大,她已经顾不上回来会不会被母亲责骂和挨打。正如小花所说,先把电影看了,即使挨打都值得。 小鱼和小花赶到电影院时,离电影放映只有几分钟了。电影院门口黑压压的脑袋,买了票的人正在剪票入场,没有买票的挤在窗口等待购票,还有站在旁边等待时机准备逃票进场的。小鱼和小花也在等待机会,电影院规定一个大人可以带一个孩子,两个大人可以带两个孩子进场。他们瞄准没有携带小孩的大人,准备依附着他们混进场。巡视了一圈都没有见到熟识的大人,他们试着依附在陌生人身上,别人见是不熟识的小孩都把他们往旁边推。 小花只得带着小鱼绕着老墙根往黑暗里面走,她知道围墙上有几个地方的砖头可以移动。他们摸着黑走了一段距离,说是摸黑其实还是有一点光亮。厂区道路上矗立着电线杆子,悬挂着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远看像鸡蛋黄,晕出一圈一圈的光影,惨淡地照着广袤的原野。偶尔从黑暗中窜出一两只野猫,眼睛在暗夜里发出幽幽蓝光,比路灯的光更让人疹得慌。 小鱼紧紧地拽住小花的手,手心里全是粘乎乎的汗,她不知自己是紧张还是害怕。来到张小花所说的第一个地方,她踮着脚尖够到墙壁上,循着记忆里的地方使劲抠,抠了半天,砖头还是纹丝不动。 “不会封死了吧?”小花自言自语,又望向小鱼,“你驮着我,我再试试。” 小鱼躬下身子,小花骑到她的肩头上,虽然不重也有几十公斤,小鱼被压垮到地上,努力了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小花只能从小鱼肩头下来。“咱们找找看,周围有石头没?话说你下午没吃饭么,连我都驮不起。” “你沉得像猪,我肯定驮不起。”小鱼从地上站起来,“看你瘦得像猴,骨头却压人。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这些墙壁都长一个样,黑糊糊的,看也看不清楚,你确定没有记错?” “怎么会记错,我来了很多次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个位置。你别胡乱猜疑了,赶紧帮我找几块石头垫脚,我再试试。”小花从黑暗处搬来几块石头,垫在墙头下,她站在上面试了试,墙壁上的砖头还是纹丝不动,“奇了怪了,难道真被他们堵上了?” “那咱们去别处吧。”电影开始放映了,黄飞鸿的声音长着翅膀,从墙壁上空飞过来,一下将两人的魂勾了去。 “再转几圈,电影都放完了,还看个屁。这样吧,咱们再把石头垫高,站在上面就能看到了。”张小花从石头上下来,两人四下里找着石头,两三下搬运过来垫在脚下。张小花站在上面试了试,脑袋终于越过墙壁,能够看见露天电影院偌大的幕布上,黄飞鸿披着狮子头正与众人舞狮。 张小花让李小鱼赶紧站上来,两个小人儿并肩站在石头上,视线刚好掠过墙壁,看见电影院周围的山上、树上、房上都挂满了人。小鱼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观看电影,以往父亲在时,过年时会给每个孩子发压岁钱。小鱼会将这些钱一部分用来购买扎头发的纱巾和擦脸的雪花膏,剩下的钱就用来购买电影票。若是父亲在,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悲凉,侧目看着身边的小花,她全神盯着电影幕墙,一丝眼风都没有分给她。 “我还是比她幸运,至少我爸是爱我的。”她将身子侧过去,紧紧挨着小花,小花的注意力都在电影上,对于她的这点细微举动并不在意。 两人就这样站在墙壁上看了半晚上的电影。回到家时,母亲和端阳、云霞都已经睡下了,小鱼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推了推,门被闩住了。她不知大家是以为她在家还是故意没留门,又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母亲睡着了,不然准免不了一顿打。她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只得绕到后院。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隐密通道,她自然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她的房间有一道后门,里面的门闩轻轻拔动就能打开,她是偶然发现这个秘密的。其实也是晚上去邻居家看电视回来晚了,怕打扰家人,更怕母亲发现了责骂,悄悄溜到后门,寻找进屋的法子。 快到房间时,她突然发现后院的阴影里蹲着一个黑影。她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她的第一个意识以来黑影是强盗。听大人们说,九庄一带常有强盗出没,强盗进门灰都要偷走。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强盗盯上我家的什么了?家里并没有钱,只有圈里的两头猪,他不会是盯上我家的猪了吧。她将小小的身子缩在墙角,紧紧地盯着黑暗里的人影,只要他有所动作,她就会大声叫出来,虽然她很害怕,手心里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水。 许一秋不知怎么就转到林素家后院来了。自上次林素拒绝他后,他再也没有来过。今天晚饭时,他喝了点酒,心里很烦闷,越喝越上头,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他特别害怕面对秀英,秀英是很好的姑娘,长得国泰民安,放在唐朝就是标准的美女,持家理事更是好手。可在一秋眼里,十七八岁的女子含苞待放,楚楚动人;二十多岁的女子初知人事,流盼传情;三十多岁的女子花期虽过,仍盈盈翘立。 林素就是属于这种“开过尚盈盈”的荷花,成熟、饱满、风情。除了林素,他的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子,即使这女子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他对她仍是没有丝毫感觉。喝得多了,借着上厕所的间隙,他鬼使神差地来到林素家。他现在已经不敢光明正大地来她家了,即使林素不赶他,他也要顾及周围的目光。毕竟,他是有妇之夫,他不想给林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看了,他就离开,决不打扰。 林素跟往常一样,周围团转巡视了一圈才回到房间休息。她今天很累,一个人把土地里的庄稼抢收回来,晚饭都没有吃就回房休息了。临睡前,她冲了一个澡,她一直都爱干净。干完活回来不冲澡,再累都睡不着。她喜欢温暖的水流击打在身上,氤氲的水雾升腾起来将她包裹起来的感觉。这个时候,易寒体质的她才会感觉一丝暖意从上至下由外而内将她一点点捂热,她僵硬的身体慢慢变柔和,她不再是那个外人眼里冷冰冰的她。 卸下白天的清冷和疏离,林素只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即使隔着窗子,就着昏暗的灯光,许一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他觉得已经够了,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她,哪怕是一个影子。他望着她冲完澡,穿上衣裳,将水端出门倒掉,又返回屋子。隔一会,房间里的灯关了,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他在黑暗中看着她的窗户,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他的酒醒了,身体里的热量慢慢冷却下来。夜晚的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噤,摸了摸坐得麻木的身体,慢慢站起来,离开了。 小鱼躲在黑暗里等了很长时间,才见那人影站起来。借着暗淡的月光,她看见人影居然是一秋叔。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又赶紧捂上,下意识地将小小的身子又往阴影里缩了缩。正好,屋檐旁边放置了一个背兜,是母亲平日用来盖鸡的。她用背兜遮住身子,不让一秋叔看到自己。她不知一秋叔在这里干什么,还坐了那么长时间。他不可能惦记我家的东西吧?一秋叔应该不是这种人,她瞬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实在搞不懂大人的心思。 待那黑影走得远了,她才从背兜里出来,溜到后门前用棍子拔拉着门闩。没几下,门闩弹开了,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小小的身子闪了进去。她溜到床上躺下来,透过窗棂可以看见挂在树梢上的月亮。 刚才,月亮隐在云层里,四野都是黑沉沉的,小鱼看不见黑暗里的景物。这会,月亮冲破云层高挂在天幕上,要到中秋节了,又可以吃到月饼了。只是,爸爸,你在天上过得好吗,有没有喝到桂花酒?天上真的住着神仙吗? 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如一枚熠熠生辉的徽章悬挂在树梢,皎洁的光芒洒落下来,给寂静的夜晚披上神秘的银纱。她望着月亮,月亮也在望着她,她枕着心事慢慢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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