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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暗河(1 / 1)

小鱼早上起来见母亲没有在家,便将她陪嫁的长条凳抬去了学校。小鱼的学校在小山堡上,四周是茂密的柏树,这些树木很粗壮,需要几个人牵手才能合围过来。树身上挂着铁牌,上面标注着柏树的名称、年龄及科目,有点类似于柏树的身份证。三年级的小鱼能够认识上面的部分文字,知道柏树的年龄有100多岁了,比她爷爷的年龄还要大。小鱼从来没有见过爷爷,据说在父亲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现在喊的爷爷是父亲的叔父,不是她的亲爷爷。难怪,每次小鱼去他家时,奶奶都会将好吃的东西藏起来。 她刚在石板上坐下,她的同学廖朝英就来了。廖朝英比她大五六岁,个头也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是他们班年龄最大,个头最高的女生。秦老师便将她分到了最后一桌。小鱼就读的学校是村级小学,教学设施非常简陋,教室里只有课桌,凳子需要学生从家里带来,没有凳子的学生只能在教室后面站着听课。小鱼就是这样和廖朝英熟悉的。她不明白廖朝英怎么比她大了哪么多?廖朝英给她的解释是弟弟们没有人带,父母让她帮衬着照顾,等弟弟们大点了,她才有机会走进学堂。 “难怪以前端阳有新书,我只能和鼻涕虫拼书,原来是同样的道理,父母们都是重男轻女呢。”小鱼在心里喟叹,对廖朝英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离上课时间还早,学生们如兔子散落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操场上,三五成群的学生,有的在地上划了很多格子,他们把格子当成海洋,移动着小舟在格子里游动。有的用布片缝成沙包,小小的沙包在空中划出好看的抛物线,孩子们如兔子上窜下跳。有的把石子打磨得如芋圆,光滑滑的石子在孩子们手里欢快地弹跳着。还有的把橡胶割成细条,在马兰开花二十一的口诀里翻跳出若干花样。 小鱼喜静不爱动,她下课时一般都到柏树林里,里面有很多光滑的石板,大家喜欢在石板上玩滑滑梭,就是坐在石板上端像滑梯一样梭下来。这项运动的后果就是特别费裤子,小鱼的裤子破了数次洞,回家被母亲批评责骂后,她就不再玩滑滑梭了。她喜欢坐在柏树下听小鸟在林间唱歌,那声音悦耳极了,比爹爹阿昌拉的二胡还要好听。 廖朝英见到小鱼,都会给她梳头发扎辫子。小鱼的头发很长,垂落到了腰际,林素每天忙于农活,根本抽不出时间给她梳妆打扮。小鱼自己不会梳理,只得胡乱将头发在脑后绑个马尾,找不到发圈时,蓬头垢面就来了学校。每次,廖朝英都会拿出随手携带的小梳子将小鱼的头发梳顺。小鱼很好奇,她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梳子和镜子。她没有回答小鱼的问题,笑着将她的头发梳理成想要的发型,有时给小鱼编两条麻花辫子,长长的辫子垂落在腰间,奔跑起来如同柳条儿。有时又给小鱼扎两个羊角辫,小鱼恍若幻化成小龙人,头顶长出了犄角,心灵插上了翅膀,温暖得如同三月。 廖朝英将镜子递给小鱼,小鱼看着镜子里梳着漂亮发髻的自己,再不是蓬头垢面的丑丫头。这时,她就特别希望自己能够有个姐姐,像廖朝英一样每天给自己梳装打扮。而不是像端阳,动不动就摆出兄长的架子。她去翻他的书包,找到了一本故事书。那里面的故事很吸引人,她悄悄将书拿回房间。端阳找不到书,跑到房间责问。她本来准备承认,被端阳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了。端阳问不出结果,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长这么大,父亲都没有打过她,若是做错了事情,顶多责怪几句。端阳的那一巴掌不仅打在她脸上,更是打在了她的心上。如果廖朝英是她的姐姐,肯定舍不得打她。就像上次,班上的男生将垃圾桶挂在教室门上,她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廖朝英奔过来挡在她的身前,垃圾桶掉下来砸在廖朝英身上,她仍是紧紧将小鱼护在身下,就像老母鸡保护小鸡仔那样。 林素回来发现陪嫁的长条凳少了一根,她料定是小鱼抬去学校了。这凳子和桌子配套,共有四根。还是她出嫁时,父亲请木匠来家里专门为她打造的实木家具,现在还是半成新,她担心小鱼抬去学校弄丢了。等到小鱼回到家时,她便追问凳子的下落。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要求小鱼明天放学后必须将凳子带回来。 “姆妈,你想让我站着听课吗?”小鱼一脸不解。 “你可以把那根独凳带去学校,其他同学不是都带的独凳吗?”林素指着屋子角落里的那根旧凳子。 “姆妈,端阳用新书,我连旧书都没有;端阳去镇上读书,我只能用旧的凳子,你不觉得你很偏心吗?”小鱼终于将心里的委屈说了出来。就是这样,端阳什么都用新的,而她只能用旧的。 “小鱼,你没有书读吗?你想想其他连学都上不起的孩子。”林素不晓得如何跟孩子解释凳子的事。 “我还帮你干活呢,端阳一个周在家里几天?却是用好的穿好的。姆妈,我也是你的孩子。”小鱼的眼泪掉了下来。父亲去世后,姆妈的心就开始偏了,“你根本就不爱我,心里只有端阳和云霞。” “你这孩子怎能这样,姆妈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林素的火气噌地冒出来,“要怪,只能怪你短命的爹。你觉得不公平,找他说理去。” “你还说你不偏心,什么都让我去找我爸。你怎么不让端阳去找他?端阳也是他的孩子。”小鱼跑到堂屋望着墙壁上的父亲,父亲也望着她,她多想父亲能够从墙壁上走下来哄哄她。以往她哭泣时,父亲就会抱起她,指着墙壁上的年画娃娃对她说,“你看,这娃娃在笑你。”每每这时,小鱼就不哭了,她会望着墙壁上的娃娃笑,娃娃也会望着她笑。 “爸爸,”她在心里说,“你走了,没人心疼我了呢。” 放学时,小鱼只得将长条凳抬回家。秦老师追着出来,“李小鱼,你只把凳子抬来一天就要抬回去吗?你上课怎么办,站着听课?” 她回答不了秦老师的哪几个为什么?只得使劲咬着嘴唇,生生将眼睛里的泪逼回去,“我姆妈让我换根凳子。” “这根凳子不好吗?要不,学期结束再抬回去?”秦老师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抬着长长的凳子有点不忍心。 “我没事,秦老师。”她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只差没垂到板凳上,不想让秦老师看见她眼眶里未及掉落的泪珠。 第二天,她将那根坏了一只脚的独凳抬到学校,坐了两节课就散架了。她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木块,眼泪在眼睛里翻涌,轻轻眨眼便掉了下来。她蹲下身子试着去捡地上的木块,看看能不能将凳子拼装完整。几个男生在教室里上窜下跳,不知是谁将桌子推过来,正好压在小鱼的手指上。钻心的疼痛自指尖漫延至四肢百骇,刚刚忍住的眼泪喷涌而出。男生们见这阵势哄地散开,唯有廖朝英走过来扶起小鱼,带她去医务室包扎上药。 凳子没有了,小鱼只能站着听课。秦老师将同样没有凳子的男生分配和小鱼做了同桌。别的同学都是男男同桌或是女女同桌,只有小鱼和男生同桌。当秦老师将男生领过来时,教室里哄地闹开了,如同一滴冷水滴到油锅里。小鱼几乎把头埋到了课桌里,她根本不敢抬头看秦老师,更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男生。她在心里已经把母亲怨恨了一千遍一万遍,如果不是她硬逼着她将板凳换了,她不至于没有板凳坐,更不至于和男生分配到一张课桌上。短短45分钟,硬生生让她站出了一个世纪的感觉。她觉得不是芒剌在背,而是觉得全身都有虱子在爬。 晚上,张老咪又来找端阳了。通过那天的尝试,他们觉得,端阳明显还是学生模样,让他来当鱼饵,别人根本不会起疑心。他们几人是老面孔,十里八乡来赶集的人,看着他们就算不认识,也觉得面熟。端阳是新面孔,正好吸纳进来,等到四里八乡的人觉得端阳面熟时,他们的腰包早就鼓起来了。端阳不想去,他始终觉得这是骗人的玩意。 “弟娃,跟着哥哥干几年,等有本钱了,你要去做生意,哥哥绝不拦你。”张老咪游说着,以他和端阳的交情,断没有不去的理由。 “咪哥,你那个行当始终不靠谱,我还是想去打工,靠劳力挣钱。”端阳还是拒绝。 “下力能挣几个钱?你看,老张叔在砂石厂搬运石头,早上7点出工,晚上9点收工,一天才挣50块钱。前两天搬运石头时,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脚,老板连医疗费都不出,还是老张叔自己掏钱医治的。弟娃,你不可能也去下哪种苦力噻。”张老咪又劝道,他长年抽烟,牙齿被烟熏得区黑,一张嘴露出一口黑牙,让人忍不住想到黑山老妖。 “下苦力倒不至于,先到处找找看,有什么适合的活路,慢慢积累经验。”端阳对于做什么,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只想先摸着石头过河,总能踹出一条道来。 “那还不如跟着我们,不仅能积累社会经验,还能积攒人脉资源。等你找到合适的路子,哥哥随时让你走。”张老咪把话说到这份上,端阳也不好再坚持,他点了点头,“我只跟你们干这个月,下月我就走。” “好,好,好。”张老咪一迭声应道,只干一个月也胜过另外特色新人。 王翠巧的远房亲戚给萍萍介绍了一门亲事,男人是王翠巧隔了很多辈的侄儿,地区条件不好加上家庭贫困,拖成老光棍都没讨到老婆,自然不嫌弃萍萍带着两个女儿。李有顺找阿昌择了个黄道吉日,邀请亲戚朋友吃顿饭,酒席就不摆了。虽然茂端是未婚,入赘李家就得李家说了算。 林素早早地抬着桌子去李有顺家帮忙。论亲疏,她还算李家的儿媳妇,有事自然要站拢,尽管王翠巧一直未把她当儿媳妇看待。就拿孩子来说,林素生了四个孩子,王翠巧从没伺候她坐月子,更别提带孩子了。反观萍萍,嫁出去几年,王翠巧年年都要去女儿家帮衬一段时间,萍萍离婚后,她便将母女三人接回娘家常住。这次更是替萍萍考虑,怕她拖着女儿再嫁受委屈,直接给她招了上门女婿。林素虽然心里有气,表面还得做做样子。她早早把小鱼和云霞喊起来,一并带到了叔父家。心里想的是我来帮忙,就要把孩子们带来,吃也要吃回本。 叔父家已经热闹起来,小小的院子里摆满了桌椅板凳。虽然李有顺放话出去,这次只晏请亲朋好友,不用摆酒席,周围邻居还是自发过来帮忙。一大早,炊烟已经飘起来了,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映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几个妇女在院坝里刷刷洗洗。走近了,一个是张小花的姆妈杨秀,一个是杨榜爷的媳妇顺仙,还有一个是许一秋的媳妇张秀英。张秀英看见林素并没有打招呼,眼神淡淡地,飘浮着几分敌意。女人总是天生敏感,喜欢给自己树立假想的敌人。林素就是秀英的假想敌,她不想看见林素,林素同样不想看见她。 “林素来了,我还说好久没见你了,以为你只晓得忙农活,不晓得出门见人。”杨秀瞧见林素身上的翠花裙子,“咦,今天还精心打扮了一番,不怕抢了萍萍的风头?” “以前剩下的一块布料,前几天拿出来做了条裙子。今天想着出来吃喜酒,索性从箱底找出来穿上了。”林素扭着身子进了院子,妖娆的身材晃瞎了大家的眼睛。 九庄的女人为了干活方便,基本不会穿裙子。男人们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结了婚的女人穿着都很保守,除了脑袋和手臂,基本不会将多余的肌肤裸露出来。林素今天不仅穿了裙子,还穿出了万种风情。她的身材很饱满,该胖的地方一点不瘦,不该胖的地方没有多余赘肉。穿上裙子的她更是把成熟女人的曲线玲珑丰盈体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走起路来前凸后翘。她从家里一路走过来,不仅九庄的男人,就连女人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瞄。 “贵生走了几年,你总不能一直守下去吧。遇到合适的,还是要找个伴,有人帮衬总比一个人硬扛好。”顺仙插进话来,“素啊,只要你松口,嫂子帮你留意。你如果怕孩子们委屈,可以像萍萍一样招个上门的。” “嫂子,你说笑了。我拖着一堆娃儿,哪个男人愿意来接这个烂摊子。”林素帮着刷锅,感觉秀英虽没有说话,却一直用眼睛在瞟她,那眼睛里仿佛带着剌,盯得她身上火辣辣的。 “当下就有现成的,只看你愿不愿意?”杨秀凑在林素耳边,“我觉得阿昌挺适合,你别看他眼睛不好,人家起码还是未婚,家里也不缺钱,就靠他那张嘴,每年给别人算命挣的钱养活你和孩子们完全没有问题。” “嫂子...”林素打断她,“暂时不谈这个,我还没放下贵生呢。”心里想的是,我和萍萍真是同人不同命,她能找个好手好脚的男人,我就只能找个瞎子? 她无意中抬头,看见许一秋从院门闪进来,他同样注意到了林素。一堆女人中,林素如此特别地存在着,想让人不注意都难。他的目光焊在她身上,她今天的打扮着实让他吃惊。不仅仅是他,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到她身上,饱满的胸部能够让人联想到里面的风光,而裸露出来的藕白色大腿,散发着莹莹的光芒。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如同海藻纷飞在微风中。这样的林素,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也是庄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原本跨进院子的脚缩了回来,一阵风向外卷去。 萍萍回来了,头发盘成发髻,身上穿着粉红衣衫。许是再婚,没有穿红色,而是相对低调的粉红,简单映衬些许喜庆。萍萍和林素年龄相仿,关系却不甚和睦。林素将这归结于婶婶王翠巧的言传身教,王翠巧在九庄出了名的泼辣。举个简单的例子,叔父家房前屋后都栽种了不少果树,成熟时乡民们路过时采摘几个果子解馋,本不是什么大事。王翠巧偏不这样认为,杏子成熟时,她砍了很多倒挂剌覆盖在树杈上,防止别人来采摘她家的果子。 庄子里调皮的孩子偏要去踩地雷,趁着月黑风高,几个孩子爬到树上把杏子摘得一个都不剩。天亮了,王翠巧去树下的菜地,无意间抬头,发现整棵杏树只剩下叶子。气急败坏的她端着板凳坐在树下骂了三天三夜,骂得麻雀都不敢从她的头顶飞过。因着王翠巧,林素和萍萍的关系一直不融洽,萍萍嫁出去的那几年,一年回不了几次娘家,两人倒也相安无事。萍萍回到娘家后,自觉颜面尽失,倒没主动找林素麻烦,若非必要,林素自然懒得登门。两家人自贵生过世后,唯一的牵扯没有了,竟跟外人并无二致。 临近中午,该刷的该洗的都整得差不多了,厨房里飘出了香味,人们的馋虫都勾出来了。媒婆孙照例坐在厨房门口,间或将一块油渣丢进嘴里。她油光水滑的脸被火光映照得更像涂上了一层猪油。在九庄,一般女人都不好意思流连厨房,除了带孩子的女人偶尔会去舀点油汤给孩子拌饭外。只有媒婆孙,但凡庄子里有酒席,厨房里必定少不了她那道肥硕的身影。 人们已经习惯了媒婆孙的行为,主人家同样见怪不怪,就让她揩点油填肚子吧,以后难免还得靠她给子女们联姻呢?因着这样的关系,媒婆孙被九庄人惯养得肠肥脑圆。她是庄子里唯一的胖子,体重是普通人的两到三倍,两个林素都抵不上一个媒婆孙的体重。媒婆孙膀大腰圆,她男人瘦骨嶙岣。私底下,女人们都悄悄议论,是不是媒婆孙把她男人榨干了,果真是好女费汉。只是这些话都是背着媒婆孙议论的,不晓得罗闽河的风会不会吹到她那里。 萍萍的男人茂端露面了。人们都静下来,从头到脚打量着观察着。男人长得皮糙肉厚,大抵长年生活在高山,与河边的男人差距很大,有了山的巍峨,却少了水的宽阔。他和萍萍站在一起时,足足比萍萍高出一个脑壳,映衬出萍萍的小鸟依人。他端着茶水和萍萍一起给大家敬烟奉茶,萍萍叫什么,他便跟着叫什么,倒也没看出拘谨。 顺仙悄悄扯林素,“素啊,萍萍都能够找着这么好的男人,你也要把心敞亮,哪能一棵树上吊死?贵生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会支持你的选择。咱们女人啊,过自个儿的生活,不用理会别人的闲话。” 林素正想说话,却见许一秋在院落向她招手。院子里都是熟识的人,她本不想理会,又担心许一秋会不会做出出格之举,遂悄悄退出人群,绕到院落后面。许一秋的目光晶亮,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微熏。她不禁皱眉,大白天,喝什么酒? 他的手从背后伸出来,围上了她的肩膀,一件衬衣穿到了她的身上,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有他的气息。“我不想你穿成这样,更不想他们的目光像苍蝇一样粘在你身上。” “关你何事?”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将衣服穿在身上,快速向院子里走去。许一秋见她穿着衣服,嘴角溢出笑意,目光追随着她走进院子。 秀英站在人群中,眼睛余光瞄到林素,瞧她一副怔忡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凉意。林素感觉人群中有人一直在看她,抬起头就碰到了秀英的目光,眼里的意味很明显,“许一秋已经是我男人了,你最好离他远点。” 阿昌晚饭时喝多了酒。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划拳,阿昌眼睛看不见,但他还是加入了男人们的战争,他不想别人把他看扁。事实证明,阿昌眼睛虽然看不见,其他男人能够做的事,他同样能够做好。比如,犁牛打铧,挑水砍柴以及烧水煮饭。除了这些,他比九庄的男人还多了两项技能,拉二胡和算八字。算八字是为了生存,阿昌娘怕她某天不在了,阿昌没有技艺傍身,从小便让他跟着胡八字学算命。阿昌也争气,学了不到三年就出师了。没几年,名气大过师傅。 拉二胡纯属消遣,阿昌的世界除了黑还是黑,他看不见五彩缤纷的世界,生活里少了很多乐趣。他的二胡不知跟谁学的,反正不是无师自通。每天早晚,他都会端把椅子坐在院坝里,拉上几首曲子。九庄的人没有音乐细胞,听不懂他拉的那些腔调,只觉得那声音很婉转,比罗闽河奔腾的声音还要好听,比树上鸟雀的叫声还要悦耳。听到二胡声音,地里干活的人们会停下来,侧着耳朵细细倾听;放牧的孩童也会停下来,盯着他家的院坝;就连黄牛也会停下来,忘记啃食青草。 喝醉了的阿昌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他难受异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阿昌35岁了,已经算是九庄的大龄老光棍。作为一个正常男人,阿昌当然也想女人。他刚成年时,阿昌娘专门托媒婆孙给他牵线搭桥。媒婆孙确实给阿昌带来不少女人,不是阿昌看不上就是对方看不上。试想,好好的人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瞎子?不管阿昌会算命还是会拉二胡,在旁人眼里,这些东西都比不上他的眼睛重要。 于是乎,媒婆孙给阿昌介绍的女人不是智商有问题就是身体有残缺。作为一个只是眼睛看不见的年轻男子,阿昌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自己的媳妇是傻子或是跛子。阿昌就在这种高不成低不就里单了下来。刚开始,他娘还会在阿昌面前念叨,念着念着也就懒得念叨了,怎么念都念不出一个儿媳妇来,还会让阿昌烦不胜烦。 阿昌也着急,何况他还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白天还好,来找他算命的人很多,东唠一句西唠一句就把时间打发了。晚上就不行了,特别是躺在床上,身体里的那团火不时窜出来撩拔一下他,无论怎么克制都无法熄灭。身下的那个东西比钢铁还要坚硬,他无处发泄啊,只能摸索着走到院子里,提几桶冷水兜头浇下来,冰凉的液体浇在身上,身体里的火慢慢烧灭,他才返回房间。 他故伎重施,摸索到院子里提了几桶凉水浇在身上。再多的水浇到身上都不顶用,喝到胃里的酒精全部变成了烈火,从里而外将他炙烤着,水缸里的水都被他烧完了,身体里的火不仅没灭还越烧越旺。他只得拄着竹杆往罗闽河走,火终究怕水,他就不信罗闽河里的水浇不灭身体里的那团欲火。 深夜的罗闽河静悄悄的,犹如一条黑色的长蛇盘亘在原野里,河水在月光下闪着鳞光,向前跃动着,奔腾着,青草的芳香和着露珠的轻响,拂进了阿昌的耳朵。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动静,河边很安静,只有河水奔腾的声音和青蛙的低鸣,他将身体上的束缚全部脱下来,扑咚跳进河水里。夜色下的河水很凉,冷冷地浇在身上,带着鱼腥和水草的味道。 不远处,一团白影蹲在河里一动不动。杨秀在萍萍家帮了一天忙,身上油腻腻的,头发丝都冒着油气,浑身更是痒得难受。她原本想着回家随便冲洗一下,又想到家里的水缸早空了,她每天挑回去的水只够日常生活所需,匀不出多余的水来冲澡,她已经几天没有洗澡了。 九庄的女人大抵是生活在河边的缘故,三天不洗澡就难受,她这几日都是用湿帕子擦洗身体。今天在萍萍家忙活了一天,浑身上下都汗津津的,像有无数小虫子在身体上爬动。路过罗闽河时,四下里看不见人,她便将身上的衣裤脱了,趁着夜深人静没人看见,跳进河里洗得正欢畅,忽见一个人也扎进了河里,她吓得不敢动了,蹲在河里观察着动静。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人居然是阿昌。她从没有看过除丈夫以外的男人身子,其实就算是丈夫张生,她也没仔细睢过,他们从来都是黑灯瞎火地干着该干的事。阿昌的身体很强壮,肌肉饱满线条流畅,不似张生瘦骨嶙岣,摸起都咯手。河水扑打在阿昌身上,他在河道里跳跃着,光着的身子散发着莹白的光芒,瞧着有一种力量之美。她轻轻挪动身子,试着向岸边移动。 阿昌听到了动静,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异常灵敏。他听到距离不过半米的河道里有女人移动的声音。女人和男人肯定有区别,不管是步子还是气息,阿昌都听出来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人,他不知道她是谁,他慢慢移动步子,向着那个女人靠近。 杨秀看见阿昌移过来,本能地往岸边跑。衣裳在岸上,她必须跑过去穿上衣裳才能走。即使是晚上,她也不可能光着身子到处跑。人一旦慌乱起来,意识跟着短路,步子比平常迟缓。她刚抬起脚,就被河里的石头绊了一下,人也跟着跌到河里,光滑的身体,水流肆意地淌过,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了呯呯的心跳声。 阿昌已经逼上来了,他摸到了杨秀。他原本熄灭的火焰瞬间以星火燎原之势燃烧起来。他一把捞起水里的女人向着岸边飞奔而去。岸边是一片柔软的沙地,他的衣裳在那里。杨秀还来不及叫喊,阿昌已经俯下身子堵住了她的嘴巴。她在他怀里死命挣扎,无奈力量悬殊,怎么都挣不开他如铁钳一般的手掌。他将她抱到岸边,让她平躺在沙地的衣裳上。他聚积了30多年的能量,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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