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三月十六，日值凶神-主杀伐！ “当当……当当……流寇来啦，流寇来啦……防贼啊……大家快点上城防贼啊！” 上午时分，绥德城南面的瞭望楼上，响起了阵阵铜锣声，声音嘹亮、响彻全城。 薛财神、薛瑾瑜，以及一众秦商们早已准备妥当，立刻带领家丁、护院、青壮们涌上了南侧城墙，聚拢目光、仔细观看！ “隆！——隆！” 只见一条黑线出现在远方，而后慢慢变粗变大，接着化成了黑压压的人潮，毫无秩序的狂奔而来，掀起了漫天尘土。 来的正是流寇大军，并分成了两大部分，冲在前面的都是裹携来的饥民，大约有四五万人，男女老幼皆有，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举着锄头、镐头、耙子、木棍之类的武器，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因为队形太混乱了，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时有饥民因为种种原因摔倒，而后被后面的人活活踩死，化成一滩滩的红色肉泥，其状惨不忍睹！ 后面还有数千人，皆是满脸杀气青壮年男子，手执明晃晃的刀枪，有的头目还穿着铠甲、骑着骡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流寇，也是整支队伍的核心力量。 饥民在前，精锐在后，这是流寇头目们惯用的战术了。 先驱赶饥民们攻城，消耗守城一方的力量，等消耗的差不多了，真流寇们再冲上去摘取胜利果实！ 凭心而论，这种办法很厉害，也很缺德，完全是用饥民们的生命做攻城工具，每一阵下来都会死伤很多人。 流寇头目们却不在乎，饥民们死就死了，反正只要攻下城池，抢光里面的东西，就会有新的饥民裹挟进来，继续充当攻城的工具，而且数量越来越多，根本不怕不够用。 …… 距离城墙四十丈左右，饥民队伍停下了脚步，而后波浪般左右分开，从中冲出一队人马来，为首一位身披甲胄的中年壮汉，四方大脸，笤帚眉、铜铃眼、阔海口……脑袋又大又圆，上面一根毛都没有，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城墙上面的人听真了，我乃是撞塌天—王和尚是也，你们已经被本王的大军包围了，风雨不透，插翅难逃，你们若是识趣的话，立刻开城投降，本王可以保证，大军进城后只取部分财物，绝不胡乱杀人，更不会欺凌妇女。 若是不投降的话，待到本王的大军攻破城池，里面的男女老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不光杀人，牛羊马猪、鸡鸭鹅犬全都不留，就连耗子窟窿都用开水浇一遍，本王一向说到做到！” …… 王和尚一连喊了几遍，绥德城上毫无回应，薛财神等人已经立誓与绥德城共存亡，又岂会因为对方几句话，就乖乖的开城投降呢！ 再说了，开城投降之后，只取部分财物，绝不胡乱杀人，不欺凌妇女……这种鬼话如果靠得住，母猪真能爬上树了。 再说王和尚，眼看用谎话骗不了，知道守城的都是一些聪明人，不会上自己的当，只好大手一挥，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你们全都听真了，攻下绥德城之后，白面馒头管够吃—冲啊！” “冲啊！” …… 糟乱的呐喊声中，饥民们开始进攻了，冲在前面的人，手中拿着砖头、瓦片、沙袋……拼命的扔进护城河中，想要填出通道来……再看城墙上面，一点反应也没有。 饥民们人数众多，很快就填出了几条通道，而后冲过了护城河，来到了城墙下面……再看城墙上面，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接下来，饥民们架起了云梯，准备攀爬城墙了……这回城墙上面有反应了，一筐筐的东西扔了下来，就像雨点一样密集。 “啊，什么东西？” “砸中我了，不疼！” …… 攻城的饥民们发出惊恐的叫声，有的东躲西藏，有的举起铁锅、案板保护身体……可是饥民们随即发现了，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原来城墙上扔下来的不是石头，而是白花花的馒头！ 没错，就是馒头，刚出锅不久，还冒着热气呢！ “馒头……真的是馒头……快点抢馒头吃啊！” “好吃，真好吃！” 饥民们呆愣片刻，随即抓起地上的大白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至于攻城的事情，早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不奇怪，饥民们全都是被裹挟来的，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这才拼命的为流寇们攻城，现在有饱饭吃，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再拼命攻城呢？ “该死的，不许抢馒头，谁在抢馒头，本大王就砍了谁的脑袋……攻城，给本大王继续攻城！” 另一边，王和尚火冒三丈，大声叫骂起来，并派出了一队心腹手下冲到前面督战，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饥民们一个劲的抢馒头吃，根本不愿意攻城，怎么驱赶都没有用，有的被逼急了，甚至反过来用锄头、木棍猛砸那些流寇，并利用人数优势很快将之淹没了。 有道是法不责众，眼看手下人被砸死了不少，王和尚除了叫骂几声，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撤下来这批饥民，另换一批继续攻城。 结果一连三次，进攻的饥民们全被馒头雨打回来了，期间一个人都没死，只有一些饥民在抢馒头的时候被挤伤了，还有一些因为吃的太多撑坏了！ “吼！——吼！” 初战告捷，绥德城上响起了阵阵的欢呼声。 薛财神更是拍着秦锋的肩膀，大声称赞起来：“秦公子真是厉害，不费一刀一枪，就挫败了流寇们的进攻，还减少了无数杀孽，可谓是功德无量！” “不敢当，多亏了城内一众商家们踊跃捐粮，才有资本打这种馒头仗，不过接下来，怕是要真刀真枪的拼命了。” 秦锋推测的一点不错，眼看几次进攻都失败了，王和尚恼羞成怒之下，开始改变战术了。 将饥民队伍撤了下来，真流寇们涌到了前面，准备进攻。 “弟兄们听真了，城内根本没有什么官兵，只是一群商人、百姓在城头上瞎咋呼而已，大家全都卖点力气，一鼓作气拿下绥德城，进城之后，里面的男人随便杀，女人随便玩，金银珠宝随便抢，山珍海味随便吃……杀呀！” “杀呀！” 在王和尚的指挥下，真流寇们开始进攻了。 与之前的饥民们相比，流寇们装备要好的多，可战术水平却没强多少，甚至连整齐列队都不会，就是扛着云梯、挥舞刀枪，犹如一群疯狗般冲向了绥德城……这次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大馒头，而是大石头！ “嗖！……嗖！” “啊……啊……噗通！” 几十斤重的大石头，不断从城墙上砸下来，只要被砸中了，不是脑浆迸裂，就是骨断筋折！ 大石头扔完了，接着仍滚木。 一丈五尺多长，小水缸粗细、上面满是铁刺的巨大滚木扔了下来……一滚就是一大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石头、滚木之外，城上还有一种防守利器，就是一锅锅滚烫的金汁，也就是用人畜粪便熬成的汁液，里面还要加上砒霜、乌头、狼毒花之类的剧毒物质。 这东西又脏又臭、又烫又毒，一旦淋到了人身上，不烫死你就毒死你，不毒死你也能恶心死人。 “救命啊……烫死了、臭死了……受不了了，直接一刀杀了我吧……啊！” “不许退……不许退！” 攻城的流寇们可是惨了，有的被石头砸的脑浆迸裂，有的被滚木砸的血肉模糊，还有很多人被金汁浇到了，烫的半死不活、满地打滚，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很快的，绥德城下铺满了尸体，护城河水都染成了红色，流寇们死伤惨重。 相反的，守城一方的人员损失则是微乎其乎！ “不准退，谁再往后退，老子砍下他的脑袋当球踢，继续进攻，一定要拿下绥德城！” “是，大当家的，弟兄们冲啊，拿下绥德城！” 眼看进攻的队伍退回来了，王和尚勃然大怒，拔出自己鬼头大刀，连砍了十几个后退的手下，终于稳住了局势，而是调集人马，又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另一边，秦锋镇定自诺，指挥青壮们坚守城墙，用各种器械大量杀伤流寇们的有生力量。 …… 就这样，双方从上午时分，一直厮杀到了日落黄昏，流寇们连续发动了四次猛烈进攻，全都被打了回来。 眼看人马死伤太重了，加之天色已晚，无奈之下，王和尚只能下令停止进攻，让人收拾一下战场上的尸首，而后带领流寇大军退到了数里之外，安营扎寨、整顿人马，准备明天再战！ …… 另一边，望着如潮水般退走的流寇大军，站在城头上的秦锋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严重高估了流寇们的战斗力！ 成员素质差、武器装备差、组织训练差、战略战术差……简直差的一塌糊涂了！ 让人郁闷的是，面对如此差劲的流寇们，大明朝的军队竟然屡战屡败、丢城失地。 只能说，大明朝的军队更差劲，官员们无能到了极点，纯粹的酒囊、饭袋、衣架！ ……………… 第二天，流寇大军继续攻城，失败！ 第三天，继续攻城，失败！ 第四天，攻城，失败！ …… 连续四次打退流寇大军的进攻，而自身的伤亡极小，薛家父女、商人们，以及一众守城青壮无不欢呼雀跃、信心大增，认为绥德城肯定能够守住了。 唯有秦锋脸上毫无喜色，反而是阴沉如水，认为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要知道，流寇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稳固的地盘，全靠着四处劫掠为生，营中粮草严重不足，故而每到一地，流寇们必须速战速决，攻下城池，如此才能得到粮草上的补充，若是久攻不下、粮草用尽，那就不战自灭了。 这几天以来，流寇们虽然一直在攻城，可是参战人数和厮杀的惨烈程度，远远无法和第一天的战斗相提并论，因此秦锋判断，流寇们并非真正攻城，而是佯攻。 佯攻的目的，是为了吸引自己一方的注意力，进而掩饰其真实目的。 流寇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故意示弱，让我方放松警惕，再突然发起猛攻？ 假装兵败，引我方出城偷袭，在营中设下埋伏？ …… 又或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看大地，秦锋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而后立刻找到了薛财神…… “秦公子，有何事？” “薛前辈，请立刻抽调一队人手，在城内收集一批大水缸，沿着城墙根内侧每隔五丈埋一个，缸口冲上，再蒙上一层薄牛皮，而后挑选听力敏锐者，日夜守在缸口边，耐心探听，一旦听到动静，立刻报告给我！” “水缸、牛皮、探听……莫非秦小兄弟怀疑流寇们在偷偷的挖地道？” “不错，这几天流寇们攻城之时，明显的未尽全力，我怀疑其中有阴谋诡计，咱们必须小心提防才是！” “好，老夫亲自去办！” …… 对于秦锋的能力，薛财神是相当信服的，当即亲自去督促办理。 很快的，水缸全都埋好了，每隔五丈一个，共计埋了二百多个，上面全都蒙着薄牛皮，而后挑选听力敏锐者日夜看守。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情况。 两天过去了，没有情况。 …… 到了第五天，也就是流寇们围城的第九天中午，有人快跑着前来禀报：“薛员外、秦公子，东南角的几口大缸下面，穿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持续不断，像是有人在挖地道！”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流寇们眼看强攻不成，就想偷挖地道进城，可惜任你狡猾如狐，也不是老猎人的对手，立刻传令下去，在那几口缸附近挖一个一丈二尺深，直径十丈的大坑，而后不断向里面灌水，将那些地老鼠全淹死在里面！” “诺！” …… 青壮们挖坑、灌水的同时，又有人跑来禀报，正南方向、西南方向的几口大缸下面，同样传来了挖地道的声音。 没说的，一样是挖坑、灌水！ …… “弟兄们加把劲儿，从距离上推算，咱们已经进入绥德城内，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哈哈！” “是，罗首领！” 绥德城地下深处，一群流寇正手持工具拼命的挖掘地道，而后将挖下来的泥土一筐筐的运出去，领头的是个矮胖子，大约四十岁左右，手中拿着个八卦罗盘，一边监工，一边调整挖掘方向。 矮胖子叫做罗博，原本是个盗墓贼，善于挖土打洞，曾经盗过不少大墓，后来加入到流寇大军当中，受到了王和尚的赏识，成为其左膀右臂。 之前流寇们攻城受挫，意识到绥德城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宜强攻，只能智取。 一众首领们商议之后，决定一边继续进攻，吸引城上人的注意力，一边抽调精壮劳力，暗中挖掘地道，直通绥德城内，而这个任务就交给罗博负责了。 罗博的确有点本领，围着绥德城转了几圈，观察完地形地势之后，选中了三条挖掘路线，而后挑选了九百精锐，分成三组日夜不停的挖掘，顺利进入到绥德城下。 接下来，就等着夜深人静之时，破土而出，抢占要害，杀人放火，再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绥德城！ 很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正当流寇们奋力挖掘之时，从地道上面不断有泥水渗透下来，将很多人都淋湿了…… “启禀罗首领，地道上面渗水了，咱们是不是碰到水脉了？” “渗水了，怎么可能？” 罗博当了二十多年的盗墓贼，在分金定穴、观山望谷上很是有些本领，之前选择挖掘路线之时，特意避开了水脉，以免地下水渗入地道中，那样是非常危险的。 如今听到手下禀告，罗博觉的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自己看错地形了……于是立刻到最前面查看，结果发现地道上面果然在渗水，还渗的非常严重，连带着不断有泥土脱落，啪啪作响。 “不好，有危险，立刻停工，全部退出去！” “快退出去，快点！” “哗啦……哗啦！” 意识到情况不对，罗博想带领手下人退出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地道上面的水越渗越多，而后随着几声巨响，地道上方坍塌下来，涌入大量的泥水…… …… 绥德攻防战第九日，流寇们掘地入城的计划失败了，负责挖掘地道的罗博和九百名流寇精锐，全部淹死在地道中，无一生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