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钦定的婚期是下个月末,也是初夏时节的第一个黄道吉日。为了赶上婚期,班家在接旨之后便着手准备起来。 而从那日自朝灯节回来后,班惜语便一直闭门不出,懒懒的躲在屋子里看一些杂书,关于婚事筹备的进度,半分也不曾过问。 二是,负责操办婚事的贺老太太正忙着想法子劝说班老爷,让他请皇帝收回成命。三是,班老爷对这些家务一无所知,以往又做惯了甩手掌柜,因此也只偶尔关心地问一问。 后来据下人们碎嘴闲聊,班惜语才知道在这段期间,祖父祖母又因为婚约的事情吵了起来。他们闹得动静很大,但祖母不让人告诉她知道,所以,当她听闻这事儿之时,府中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妥当了。 即将出阁的一天清晨,班惜语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么精致、漂亮,却是个不得自主的人偶。 青霜的双手在她脸上涂脂抹粉,清爽的脸容变得妩媚。她像是进献的祭品一般换上盛装,听着耳旁教习嬷嬷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 随后,又有小丫鬟进来通传说,一会儿贺老太太便要过来,要与她送别。 班惜语脸上是惯有的温和微笑:“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们忙活这样久,时辰尚早,你们先下去歇一歇。我静坐一会儿,等祖母过来。” 为了送嫁,班惜语院子里的丫鬟从寅时便起来忙活,现在不仅困倦,还腹中饥饿。虽然她们中间也有轮休,但到底扛不住,便忙不迭地退下了。 人群散去,厢房便静了下来。班惜语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未阖上的妆奁,继而别开了头。 她的目光从镜面上一扫而过,意外地看到留在屋中的年轻婢女。 “不是让你们都休息去么。”班惜语的口吻有些冷,“这里不用伺候,出去。” “是我。” * 班惜语愠怒的表情在一瞬间转变成惊喜:“你怎么来了?”她上下打量着楼西月,“还是这样的装束。你是特意来与我告别的么?” 楼西月正视她的眼睛,道:“不,我是来与你做交换的。” 班惜语因为这句话而心头一跳:“什么?” 楼西月走近她。身量相仿,面容神似的两人面对面,摇曳的烛光清晰的映照出她们的容颜。 “我来替你出嫁,我来做班惜语,你去做那个自由自在的楼西月。”楼西月坚定的目光落在班惜语脸上,语气难得有几分温柔:“我知道,你不想嫁给他。” 她清楚地记得朝灯节那晚,烟花之下笑得灿烂的班惜语。那是一种不带任何包袱的、全然放松的状态。而那样的班惜语,也只有在灯节上短暂的出现过。 这几日,楼西月时常易容成普通丫鬟混在班家。她从近期观察而来的种种迹象推测出,班惜语并不想乖乖的做一个没有自由、守着规矩的闺阁小姐。 她比任何人都想要逃脱掌控。 所以,互换身份的计划,对她们二人而言,有利无弊。 班惜语一时语塞。她并不像楼西月那般轻松:“我是不想嫁,可你逍遥惯了,怎么能像我一样,关在不得自由的宅院里?” 她宁愿楼西月今日前来,是要回归班家的。 “如果是为了帮我,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班惜语又说: “我都不愿意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共处一室,成为亲密夫妻,更别说是你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然而楼西月却道:“我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她说: “你知道,我有仇家在京城。那人曾在香茗馆留名,我推测,他的身份地位应当不低。若是有宣平王妃的身份在,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班惜语明白了:“那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闻言,楼西月笑了笑,说:“答应交换身份,便是你给予我的最大的帮助。而在今日之后,你只管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班惜语眨眨眼睛,眼角的红晕深了些。她没有想到,楼西月竟然会主动提出互换身份。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此时此刻,她觉得楼西月便是上天派来解救她的菩萨。 班惜语按了按湿润的眼角,道:“抱歉,班家小姐才是属于你的位置,现在却要你替我出嫁。去完成本该是我应该完成的事。” 楼西月摇摇头,说:“多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你用不着愧疚,我会这样做也是出于私心。”她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催促道: “时辰不早了,我们换掉身上的衣裳。” * 一道浅青色轻纱屏风映出里外两道人影。 班惜语解开衣带,褪下了一身火红嫁衣;楼西月取下剑袋,将替换的衣衫搭在屏风上。 平滑的镜面中映出两个人。班惜语立在楼西月身后,她执着木梳,将楼西月的三千青丝解开了又重新梳妆。 楼西月为班惜语卸掉面上的胭脂,将自己过去十七年在显扬门的生活平淡道出,班惜语亦是将这些年的生活琐事一一告知。 当天际浮现鱼肚白之时,楼西月换上了那身繁琐的婚服。凤冠霞帔,色如晚霞,锦绣繁花一路绽放,银线金凤翱翔云端。 班惜语穿上楼西月带来的窄袖长裙。她着这身浅蓝色衣衫,显得愈发清丽秀美,端庄大方。与楼西月的飒爽相比,她则多添了几分温柔。 时辰将至,她们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 班惜语握着楼西月的手叮嘱道:“你去了京城,务必一切小心。朝堂权势与皇室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到时……” 楼西月微微颔首:“我明白。宣平王与皇帝之间的恩怨,我已有了些许了解。我会留心的。” 随后,她们又交换了随身携带的玉佩。 “还有。”班惜语低下了头,眼神有些不自在:“我知你无意于宣平王,替嫁也是无奈之举。但他若要与你行周公之礼,你一定要想办法避开,别让他占了便宜。” 闻言,楼西月笑了笑,收下了她的关心:“你放心,到时我自然有应对的办法。江湖凶险,你出门在外,需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什么难题,可以去找这个人——” 她将一幅画轴交给班惜语:“闻寂声是我行走江湖之时遇到的朋友,他为人很仗义,值得信任。这是他的画像。 “他的外貌很好认。你只瞧他眼角处有一块形似蝴蝶的浅红色胎记,那便是了。”楼西月道:“闻寂声这人做事没什么规矩,胆大妄为,没有分寸。他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你尽管教训他。” 班惜语郑重道:“好,我记下了。” 虽说班惜语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但闻寂声不是傻子,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识破双生姐妹互换身份的骗局。 楼西月知道瞒不了太久,但以她的了解,闻寂声即便看出来了,也不会为难于班惜语。接着,她将一枚灰色哨子交给班惜语。 楼西月道:“只要吹响这个,你就能联系到他。他得了信儿,必定会来寻你。” 班惜语点点头:“我明白。” 言尽于此,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她们抬眸对望,眼神中皆流露出惜别之意 “你……” “我……” 这时,厢房的门骤然被叩响了。贺老太太的声音从房门外传了进来:“阿烟,你可准备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