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本该是寂静深夜,但藏在深山之内的山匪寨子却是热闹非凡。 此时,西风寨中各处都被一簇簇火堆点亮,光亮明照之处,竟宛若白昼一般。 西风寨各个院中的山匪来来往往,他们将一张张桌子都摆了出来,有人吆喝着:“上酒!先开酒窖!” “厨房里头的菜好了没有?大当家催着要呢!哪有喝酒不吃肉的,快催,快催!” 正是喧闹的时候,忽然,前头议事厅那边传来动静。 随后,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灰蓝色的袍子,挂着笑脸招呼道: “行了,大伙儿都别忙活了。前头二当家让我来传话,说这几日来,寨中弟兄们都辛苦了,今晚不管是谁,全都有肉吃肉,有酒喝酒,不用当值巡逻了!” 众人讶异又惊喜:“哟,真的啊!” “那看守登龙门的……” 男子道:“哎唷,让几个兄弟轮流守着就是了,不必时刻都这样严密看守。还有,把看管地牢的两位兄弟也叫来,他们也辛苦了——哦,记得让他们锁好门。” “嗨呀那敢情好,我这就去办!” “我话传完了,你们自个儿玩乐罢!” 各家兄弟自是欢喜应下,三五成群地闲话说笑,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中年男子眼中含笑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大当家等着我回话,我先走了。” 说罢,他即刻甩手离开。 男子步伐轻快,离了大院后便往前厅的方向去。但行到中途,他忽然拐了一个方向,继而闪入一个黑漆漆的小径当中。 他将脸上的胡须一揭,又拿湿帕子擦干净脸,这才现出一张干净漂亮的脸蛋来。夜幕沉沉,唯有那双眼睛炯炯发亮。 楼西月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山寨,冷笑了声,暗道:这会儿锣鼓喧天地庆功,殊不知死路就在后头。 她干净利落地换回自己的夜行衣,又施展轻功避开热闹的大院儿,熟门熟路地向事先踩过点的宅院中奔去。 * 后厨做好的大鱼大肉被端上前厅,三大当家合坐一桌,一面交杯换盏,一面商量着说话。 “老三啊,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现在能说明白了吧?”大当家道:“要不我这心里头乱得很。你给大哥说清楚了,咱们也好应对。” “是啊老三,你不给解释解释,回头姓刘的知府派人过来,咱们可怎么说?”二当家道: “还有,你既然要拿新娘子要挟宣平王傅观,但他若是对新娘子对生死不管不顾,那可如何是好?” 三当家故作高深地摇摇头,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威胁傅观不可。若是谈得好,我打算与他合作。” “合作?”大当家和二当家对视一眼,困惑道:“怎么个合作法?傅观能答应?” 三当家笑了笑,说:“那臭老头为何要咱们拿下班家的新娘子,你们知道罢?” 大当家:“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那姓刘的作恶多端,不仅贪污赈灾粮,还趁天灾大祸之时伙同亲戚,抢占良田,引得百姓众怒。” 二当家道:“光脚不怕穿鞋的,百姓没有好日子过,被惹急了,自然要讨回公道的。 “也不知他们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听说傅观要经过平江府,便拦下了迎亲队,将刘老头干的那些肮脏事儿全都吐露了个清楚。 “这不,傅观就留在平江府处理知府贪污一案了么。” 大当家点头道:“是啊,要不是傅观多管闲事,刘老头也不至于这么气不过,非要花重金请咱们捉拿新娘子。” 三当家微微摇头,说:“你们以为这只是傅观与刘老头的博弈,那便错了。” 其他两人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他们二人的争端,还能有三方势力不成?” “刘老头在平江府横行霸道多年,这么多年你们可见过有人成功将他的恶行上告给总督?”三当家点点桌面,道: “没有。所有试图告发刘老头的人都被他处置干净了。既然如此,为何还会有人能拦下傅观的马车?因为那本不是平江府受难的百姓,而是从京城来的探子。” 大当家和二当家俱是一惊:“京城探子?” “没错。”三当家道:“向傅观告发刘老头的人,是受大宣皇命而来。当今大宣皇帝与傅观有仇,他恨不得将傅家人杀尽,自然不乐意见他平安抵达淮江府。 “大宣皇帝忌惮傅家人,朝堂之上并不给傅观多少权力。如今南下,他却放任傅观自行处理平江知府贪污一案。这是破绽。 “表面上看,皇帝是重视、信任傅观,实则借此引发傅观与刘老头的冲突,继而借老头的手,给傅观一个教训。或者说,最好是在平江府便将傅观给杀了,免除祸患。” 闻言,大当家与二当家瞠目结舌:“好一个借刀杀人!” 二当家眉心紧锁:“老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消息?” 三当家:“因为京城有我的眼线。” “眼线……”大当家神色凝重:“老三,你想方设法要与傅观合作,究竟想要做什么?” 三当家直面他们审视的目光,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 “我要与傅观做交易,帮他起事,推翻这个大宣王朝。等他做了皇帝之后,咱们……便是立下从龙之功的开国将军!” 或许设想可以更加远大些,将来坐在龙椅上的人,会是如今西风寨的三当家。 酒碗重重砸在桌上,引得其余两人齐齐变色:“老三,你!——” 话音刚落,议事厅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不好了,不好了!大当家,山寨走水了,走水了!——” 顿时,三位当家顾不上其他,大当家拍桌而起:“怎么好端端的会走水?快去看看!” 他们抬头往外看,却见不远处的天空燃起了熊熊火光。远远的,寨中各处的弟兄们连连叫喊着,慌慌张张地忙着灭火。 而此时,火势朝四周蔓延,竟有向着议事厅逼近的趋势! 大当家捏紧拳头:“怎么会这样,是谁在放火?!” 同一时间,议事厅的侧边高墙之上,燃火的银镖瞄准了厅中三位山寨当家。 楼西月凌厉的目光紧盯着那三人,心中暗道:对不住了,尔等密谋的计划怕是不能成功。 她气息一沉,凝神静气,继而掌下发力,数枚银镖便以迅雷之势直冲议事厅而去! 只听极轻的“咻咻”的数声,火光破窗而入! 厅中三人齐齐扭头,却没想到下一刻,银镖与三位当家擦肩而过,径直打向一侧成排堆放的酒坛! 顷刻间,排列整齐的酒坛应声破碎,同时“哗啦”一阵响声,醇香酒液悉数洒落在地。 就在酒坛一一碎裂的瞬间,燃火的银镖落在酒液之上,顿时,火苗极速窜起!从从烈火不断蔓延,竟瞬息之间爬上四方墙面! 见状,高墙上的楼西月松了口气:还好方才没有瞄准酒坛,否则早就失了准头了。 她暗叹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苦练暗器这么久,她的准头仍是不大行,从前如何歪,如今依旧歪。 三当家厉声喊道:“外头有人!快追!”他即刻飞奔而出,“大哥二哥去救火,我去抓住那人!” 楼西月在贼首追出之时,便矮身隐匿于黑夜当中。她一面奔走,一面将一身暗色衣衫狠狠抛出。 从三当家的视角看过去,只见得一条黑影骤然窜到半空。他来不及思索便猛地追去:“哪里走!” 他的轻功不差,不过瞬息的工夫便追到一片小树林当中。 三当家动作一顿。他弯下腰,从地上抓起那身夜行衣。 同时,一块石头从夜行衣中滚落下来。男子反手将夜行衣甩在地上,面若寒霜道:“假的,中计!” * 另一边,楼西月见计划得逞,即刻转身朝反方向而去。 在这些山匪喝得不知昏天黑地的时候,她已经将西风寨里里外外都摸透了。 不仅如此,她还在寨中各处都浇了香油和酒水。 楼西月先是乔装成寨中山贼,骗他们放松守卫,疏散各个关卡的人员,接着趁众人不备,又在各处点火,让他们自顾不暇。 只有西风寨自乱阵脚,楼西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青霜从地牢中带走。 此时,被关在地牢内的青霜尚不知外头发生的异状。 她忧心忡忡地靠在墙边,担忧自家小姐的安危。 “青霜姐姐,你说的‘班小姐’真的会来救我们吗?” 说话的小姑娘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三分天真。 她的神色既惊恐又担忧,一张小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如果班小姐带来的人斗不过西风寨,那该怎么办?”她拉着青霜的袖子问。 青霜十分肯定地说:“不会的。我们姑娘最是聪明善良,她知道我被抓走,一定会去报官。不出三天,官府的人一定会来。” “可是……”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幽暗的地牢忽然亮起一道光来,紧接着是“哐”的一声轻响。 两人齐齐一愣,继而抬起头循声望去——视野当中,一道暗色身影向她们所在的牢房里快步走来。 一长一短的利剑凌空劈下,青霜甚至来不及尖叫,三道铁链锁便应声断裂! 楼西月挽了个剑花,干净利落地将双剑收到身后去。 她抬腿踢了一脚,踹开大门:“青霜,走了。” 青霜呆愣愣的看着她,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姑娘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家娇娇柔柔的小姐,知书达理、温柔矜持的小姐,怎么可能像天降神兵一样,带着宝剑闯入山贼的老巢,冲入地牢来救她? 这不可能吧! “姑、姑娘?”青霜轻轻唤了一声,“我不是在做梦吧?” 闻言,楼西月短促地笑了笑:“做梦恐怕是不行的。等你睡醒之后,山贼就追过来了。双拳难敌四手,我可没本事将你从重重包围中带走。” 青霜眼中的茫然变为惊喜:“姑娘,果真是你!你怎么会来,还有这剑……” 楼西月:“说来话长,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释。时间紧迫,我们先离开这里——” 忽然她话音一转,看向另一边:“她是?” 她探究的目光在牢中陌生的小姑娘身上扫了一眼,随即看向青霜:“你认识她?” 小姑娘有些胆怯:“我……” 青霜道:“刚认识。她也是被山匪抓来的,身世可怜,小姐,咱们带她一起走罢?” 楼西月没什么意见:“嗯。”她带着人往外走:“跟我过来。” 她们一行三人相互牵着胳膊,一路小跑着从小路离开山寨。楼西月表情淡定冷静,丝毫不见惊慌。 青霜跟在她身后,一颗心都紧张得要跳出来了。 而缀在后方的小姑娘则指着远处说:“青霜姐姐,那边着火了!” 青霜自然也看到了彼端升起的熊熊火光,她心中惊疑不定地想,难道这山寨内的火也是小姐弄出来的么? 小姐也太大胆了吧! 但是…… 好厉害啊! 楼西月并没有留意到青霜投在她身上的敬仰的目光。 她眼睛一扫,却见不远处的树林中黑影幢幢,似乎有极不寻常的异动。 她脚步一停:“等等,别动。” 青霜:“怎、怎么了?” 小姑娘惊道:“是不是山贼追过来了?” 话音方落,前方林中小径骤然亮起一簇火把。 楼西月警惕心起,双剑即刻上手——她身边带着青霜和一个小姑娘,行动受限,如果来者不善,那她只能硬拼了。 楼西月高声道:“阁下还不现身么?” 语毕,前方传来一阵簌簌声响,随即,一名身量挺拔的男子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他单膝跪地:“属下营救来迟,小姐可还无恙?” 青霜松了口气,说道:“周护卫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山贼追过来了……” 楼西月神色淡淡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对于周扬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她问:“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周扬回答说:“小姐聪慧,自然不会正大光明从山寨正门离开。而这条山道又尤为隐秘安全,属下推测小姐救了人后必然会从这里离开。” 他绝口不提楼西月偷溜出去的事,似乎早已将那件事情忘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