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站起身,眼神沉稳地看向楼西月:“在小姐离开之后,属下已经命人报官,陵县的赵知县已派兵前来,如今正在山下集结。 “小姐若不想被人发现,请速速回返客栈。等天亮之后,我等只知小姐在房中睡了一夜,不曾外出过。” 班家的小姐是大家闺秀,又是未嫁的新娘,不该抛投露面,更加不曾研习武功。所以,楼西月带着武器秘密离开客栈,跑来山寨营救青霜的事情决不能让旁人知晓。 楼西月点点头:“那么他们俩人便交给你了。”她回过头对青霜道:“我们在客栈会合。到时你的疑问我会一一解释。” 纵然青霜心中满腹疑惑,但本着对自家小姐的信任,还是忠诚地点头答应:“我知道,姑娘路上小心。” “嗯。” 楼西月脚步轻快地走向幽暗的森林,眨眼的工夫便不见人影了。 而周扬则带着青霜和那名小姑娘往山下走。他们没有刻意避开大路,直接去与官府的人马会合。 当他们将要抵达山脚之时,陵县知县便已率众赶来了。 官府的人来得浩浩荡荡,先是十数名衙差领在前头,后方跟着近百名官兵,点燃的火炬将山路照的透亮。 赵知县是个颇为肥胖的中年男人,因为跑得太急,这会儿满头是汗。他站在几名衙差身后,一抬头看见周扬,顿时眼前一亮:“你便是班家的护卫周扬吧,可算是找着你了!” 周扬拱手道:“见过赵大人。大人支援及时,眼下西风寨陷入乱局,大人只需率众包围,便可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拿下。” 赵知县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山中隐隐透出的火光。他松了口气,即刻下令手下官兵分散各路,从四面八方围攻西风寨。 他笑了笑,继而看向周扬身后,说:“看来你已经将人救下了,那很好——不过这是班家姑娘还是侍女青霜,怎么还穿着新娘子的衣裳呢?” 周扬解释道:“青霜姑娘为了保护小姐的安全,换上嫁衣骗过了山匪,这才被掳到西风寨。” 这时,赵知县身边的衙差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一名侍卫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来者道:“如此说来,班小姐并不在西风寨内了?” 周扬眉心一皱:“这位是……” 赵知县一拍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他指了指领头的侍卫,说道:“这是宣平王身边的得力侍卫玄逸。宣平王听说班家送亲队为山匪所劫,因此特意派人过来支援。” 闻言,周扬等三人顿感诧异。 周扬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失敬。” “诶客气了。咱们也算是一家的,不必拘礼。”玄逸摆摆手笑着说:“既然班小姐没事,那我等便先拿了山匪,再回到客栈迎接王妃回京。来人,你们先护送周护卫还有青霜姑娘回去。” 周扬没有推辞,遂与众人辞别,返回客栈。 * 楼西月回到客栈之时天还没有亮。客房外有护卫守着,她只得按照原路,从楼上客房的缺口返回房中。 等她换掉夜行衣,又将兵器藏起来之后,才隐隐约约听见客栈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接着又过了片刻,远处天际升起一道暗红的光线,同时,房门被“笃笃”的敲响了。 “姑娘,你睡了么?”青霜在门外小心翼翼道。 楼西月起身将门打开。她仔细看了青霜一眼,确认对方毫无损伤,这才让出一条道来:“进来吧。” 此时青霜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她将新娘嫁衣放了回去,然后倒了杯茶,跪在了楼西月面前。 “奴婢在此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若没有姑娘及时来救,恐怕青霜早已是山匪的刀下亡魂。姑娘的恩德,青霜永世不忘,必将做牛做马来报答姑娘!” 她双手托着杯子,头颅微垂,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 楼西月让她起来:“你是因我之故而被山匪掳走,我救你实属应当。若论恩情,应当是我欠你一份情才对。”她是江湖人,从不讲这些虚礼:“我不需要你报恩,更不需要你做牛做马,往后亦不必行此大礼了。” 青霜即刻道:“奴才护主乃是天经地义,怎可混为一谈。姑娘这样说,实在是折煞我了。” 楼西月感觉自己和她大概是说不通道理的,故而沉默片刻,道:“随你吧。”她又看青霜一眼:“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青霜欲言又止:“我确实有一事不解,想问一问姑娘……” “你问。”楼西月端正坐下。 “姑娘你、你怎么会带着剑追到西风寨呢?”青霜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是学会了武功?” 楼西月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胸中也早就有了腹案。于是道:“算不上多精通,只不过略知皮毛罢了。你应当记得,在我年幼时,祖父曾经请人教授我驭马之术,我所学之武艺,便是那时学的。” “原来如此。”青霜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她笑了笑,说:“当时姑娘宛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我吓了好大一跳,险些以为姑娘被人调包了呢。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姑娘似乎与我生疏不少,所以……” 青霜摇摇头,又说:“没什么。事情过去了,只要姑娘没事就好。”说着,她顿了顿,心有余悸道:“但若再有这等危急情况,姑娘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奴婢贱命一条,不值得姑娘如此。 “假使姑娘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如何与老爷、老太太交代?所以,还请姑娘多多考虑自身,莫要冒险。” 楼西月心想,班惜语的贴身婢女实在是忠心得很,就没见过这么对主子死心塌地的。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她并不当真。 “还有件事要告知姑娘。”青霜打量着楼西月的脸色,道: “在姑娘离开西风寨后,宣平王的人带兵寻过来了。他们似乎是听闻咱们的送亲队被山匪所劫,所以特来接应。这会儿,他们正捉拿西风寨上下所有劫匪,等公务一了,便来接姑娘回去。” 楼西月没有特别的反应。 西风寨那伙人是奉平江知府的令来抢劫送嫁队,傅观知晓此事,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加上昨夜“三当家”曾言,要与傅观做一桩交易,想必,宣平王所派遣的侍卫就是为此而来。 楼西月道:“嗯,我知道了。你也辛苦,先躺下歇会儿再说吧。” 但青霜站着没动:“我不累,而且我另有一事,想请姑娘做主。” 楼西月略微想了想,便道:“你说的是,跟你一块儿被关在西风寨地牢内的那个小姑娘是吧?她怎么了?” 青霜道:“这件事,我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请她自己来说吧。”接着,她拉开门,小声道:“快进来。” 楼西月转头看去,那位小姑娘就踱着小步走了进来。 “民女采桑,参见王妃娘娘。”采桑咬咬牙,猛地对楼西月磕了个头,哽咽道:“民女有冤,求娘娘为民女做主!” 楼西月只觉一阵别扭:“别喊我王妃娘娘。你有何冤情,直说便是,我若能帮得上忙,自然请赵知县、宣平王为你做主。” “是,民女知道了。”采桑捏着袖口抹了两下眼角,说道:“姑娘容禀,民女本是平江府桓县黎村人,去岁平江府一带突降天灾,仲夏之日接连三月不落雨,各地干旱,百姓叫苦连天。 “就因为这场干旱,咱们百姓是颗粒无收啊!偏偏平江知府刘川扣下了赈灾粮。不仅如此,他还将手中的粮饷转手卖给各家米商,一石米粮竟是抬出了天价! “各县村民苦不堪言,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将家中土地卖给刘川,以换得几口粮食。可刘川拿了田契尤不知足,今年,他又大肆修建祖庙、家宅,骗我们只要签下几张文书,给他做工,就能将田产还给我们。 “可谁知道,那几张文书乃是刘川精心设下的陷阱。一旦签署,黎村村民就全都成了刘川的家奴,世世代代都要受他奴役!” 说到激愤之处,采桑的眼泪就像珠子一样簌簌往下掉:“我阿爹他们不同意,便带着众村民要上告总督。可没等我们走出平江府,西风寨的山匪就杀过来了。我阿爹他们就都……” 父兄惨死那日的惨状历历在目,采桑每每回想,便觉心痛如刀割。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原来西风寨那伙贼人,早就与刘川狗贼串通一气!我们黎村村民,全都是被刘川狗贼所害!” 采桑哭得眼眶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她抓着楼西月的衣角,头都磕出了一块红痕: “民女父兄族人惨死刀下,若是不能给他们鸣冤,民女就是死,也是死不瞑目!求求姑娘,一定要为民女,为死去的黎村村民做主!民女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姑娘恩德!” 青霜亦是动容:“姑娘,采桑实在是可怜,咱们不如……” 楼西月叹了口气,让青霜先将采桑扶起来,又递过去一张手帕。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所幸宣平王的人马已经到了陵县,等天亮后,我们与之会合,必将会将你的冤屈悉数上报给宣平王。” 她又说:“据我所知,宣平王近日便在平江府处理公务。假使我所料不差,他所处置之人,应当就是知府刘川。既然你所报之冤情与刘川所犯之罪息息相关,那么宣平王不会坐视不理的,这一点你可放心。” 闻言,采桑喜上眉梢。她抹掉眼泪,连连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楼西月:“举手之劳罢了,无需挂怀。青霜,你送她下去梳洗一番,再准备些茶点。晚些时候就让她跟随我们到陵县与宣平王的人马会合。” “是。” 青霜点点头,随即领着采桑退下了。 两人一走,客房重新静了下来。楼西月没有睡意,推开窗子吹风醒神。 陵县虽归属平川府所管辖,但两地之间尤有一段距离。但傅观所派遣的人马,却在送嫁队被劫当晚就赶来,说明事发当时,傅观的亲随便在陵县附近了。 傅观的亲随并非是专程跑这一趟,其本意就是冲着西风寨的山匪而来。 或许是在调查刘知府的过程当中查出,西风寨与他有所勾结,也可能是知晓了西风寨三当家提出的合作,所以傅观才特命下属远赴陵县。 而那伙人刚到陵县,就正好碰上送亲队被劫一事,于是率兵剿匪。 楼西月暗自猜测,傅观此举,极有可能是另有盘算。 她紧接着想到宣平王与大宣皇帝之间的权势之争,便猜想平江知府刘川是不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所以才出手阻挠傅观南下? 这两方势力已经开始都起来了么? “造反么……” 恐怕大宣皇帝与傅观之间的这场博弈,还有得打呢。 楼西月静坐片刻,窗外天光渐渐亮起来。客栈里外走动的人群也逐渐多起来,街头巷尾的喧闹声亦向四方传开。 青霜命人准备好了早膳,楼西月用过之后略歇片刻,随后送嫁队清点完毕,一行队伍便入了陵县县城。 赵知县早早得到消息,派了堂官在城门口等着,见了班家送嫁队,即刻领人去驿馆暂歇。 楼西月命周扬去给赵知县传话,要宣平王的亲随到驿馆与她碰上一面。 青霜知道,她这是要将采桑的冤情上报给宣平王,因此特在院中备下茶点,就等傅观的侍卫玄逸前来会面。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后。 虽然楼西月并不着急,但也想尽快将采桑的事情处理了,于是又让下人到前头去探问消息。 采桑既紧张又担心:“班小姐,知县大人那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还不见有人回报呢?” 楼西月推了盏茶过去,道:“应当不会。你且先等等,稍安勿躁。” 话音落下,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重有序的脚步声。 楼西月抬眸望去,却见圆形拱门之外,一名身量挺拔、气宇轩昂的男子正昂首阔步地走来。男子锦衣华服,头戴玉冠,通身贵气。在他身后,则跟着数名侍卫打扮的人物。 而赵知县则在一旁引路:“王爷这边请,王妃娘娘便是在此院暂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