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霖把乐儿带到贝勒府确实是让她去抄写经书。那是晴晴给他出的主意。 贝勒府老夫人已经把晴晴当德霖的准福晋。晴晴想讨好老祖母,她知道老祖母与圣恩寺一位大师是知交。大师经常到府上与老祖母座谈金刚经的佛性密意、灵验感应……老祖母虔诚且笃信,还亲自宣扬佛法。她爱经书胜过爱金银财宝,逢节贺寿给她送什么贵重礼物都不如送她手抄经书。她喜欢把儿女媳妇抄的经书赠给与她一样沉迷的信徒。所以晴晴决定送她一百本手抄经书讨她开心。可她自己只抄了两本,就厌烦没耐心继续抄,怎样才能得到一百本手抄经书呢?于是她想到乐儿。 晴晴让德霖领乐儿从贝勒府的小侧门进府,沿后花园小径直接去了一间闲置空屋。屋里有床和简单桌椅,晴晴就把乐儿安置在那抄经书。 晴晴担心老祖母发觉经书不是她抄的,她把乐儿锁在屋里由两个丫头看着,不允许乐儿走出门,也不叫府上人进屋发现她。贝勒府内除了德霖, 没人知道乐儿被关这间屋里抄书。即使对知情的灵菀和灵巧,晴晴也撒谎说乐儿只是来磨墨伺候她抄书,送给老祖母的寿礼她绝不让乐儿那贱婢的手指碰一下…… 乐儿在屋里抄经书,夜里也睡里头,三餐有丫头端饭菜伺候,晴晴自己偶尔来看看,却连笔也懒得拿,每次来只催问乐儿什么时候能抄完? “我一个人抄,以最快速度——约三到四个时辰抄一本,就算不吃不睡,你自己算算得多少日才能抄完?何况我答应德霖贝子一天最多抄两本。” 晴晴嘴巴一撅,“我不管,你必须一个月内抄完,抄不完我折断你双手。” 安歌儿一撂笔,哼笑道:“迟折早折都是折,我现在就不抄了,等着你折断我的双手。” “你,你这贱婢。”晴晴气急,抬手去掴乐儿耳光。 乐儿眼疾手快,拿起刚才撂下的毛笔抵卡她掴过来的巴掌,这使劲一挡,笔墨溅得两人头脸身上到处是,地上、桌上和刚才抄好的一本经书也点点滴滴洒染了墨汁。 晴晴急哭,要扑过来撕乐儿。 乐儿使劲一推她,命令道:“你还敢动我,我就用这笔怼你一头一脸墨,然后拉你到花园让整个贝勒府的人看看你是如何一个无脑跋扈的蠢货,我看你还有脸面去讨好贝勒府老夫人邀功?” 晴晴被推得一个踉跄,伸手捉住桌角才没倒地。她一手拄桌角,一手指乐儿,像只愤怒的小狗,龇牙道:“你,你,你敢说我是蠢货。” “你不是蠢,是特别蠢。”安歌不急不慢道,说时抬袖轻蘸脸上的磨墨,“是德霖贝子答应每本经书支付一两银子,我才来抄的。”她指指沾了墨那本,“这本洒上了墨,毁了,得由你支付银子。” “你,你这贱婢敢收贝子的银子。” 屋里正争吵得怒火冲天,门被推开了。没看清人已听到德霖嘘嘘示意,叫她们不要嚷嚷…… 晴晴立刻上前去挽住德霖的胳膊撒嗲告状。 德霖虽常年一副疲惫不堪、睡眼惺忪的慵懒样子,脑子却是清醒的。没等晴晴多说两句,他一摆手道:“好啦,你想要乐儿帮忙就不要来捣乱,否则你自己抄去。” 说完看向乐儿,等他定睛看清两个女孩的脸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两只小花猫……” 有德霖在场,晴晴不敢继续对乐儿施虐。又听德霖的话,答应去多找几位姑娘来帮忙抄。 第二日她去找几位表姐妹和同在私塾读书的姑娘们,可惜平日嘴上亲密如唇齿,真要帮忙的时候,一个个大堆理由推说没空闲。最后只有卉儿谦卑说自己字写得不咋的,若不嫌弃,倒是很愿意帮忙。晴晴才不管字写得好坏,她把卉儿悄悄带进贝勒府,带到乐儿抄书的屋里…… 有卉儿相伴抄经书,乐儿很高兴。但卉儿开心不起来。她对乐儿幽幽诉苦,“和中堂相中了我,我很快要到和府做大丫头,实际,实际做小姨娘……” 乐儿吃惊之后疑惑道:“和中堂什么时候见过你吗?” 卉儿点头。 “什么时候?” “和中堂本人在朝廷做官,但他的家人却在京城乃、至多个省经营着不少店铺,做着不小的买卖。前阵子有人向我父亲举报和中堂家开的酒楼藏有洋阿芙蓉。我父亲那呆子竟把和中堂家的大商铺当普通商户了,一听有洋阿芙蓉流入京城,毫不迟疑就带上人手去查。” “查到了吗?” “查到了,装满阿芙蓉的箱子堆了半间柴屋。我父亲不过都察院的一个七品小都事,不敢擅自处理这么大案件,于是留下两个护卫在现场看赃物,他自己赶回都察院禀报,并请佥都御史到现场鉴证。可当佥都御史带着人手去到现场,箱子倒是还码在那里,打开却全是空箱。” “啊?洋芙蓉去哪啦?” “可不,洋阿芙蓉去哪啦?”卉儿脸露悲哀,唉叹一声道:“唉——最终以我父亲为了立功升官,企图利用职务栽赃……我父亲被带走,关进了大牢。” 伶俐的乐儿马上猜测道:“这么说,那两个留下看赃物的护卫在你父亲回都察院回禀期间被收买了?” “可不,他们还帮着酒楼迅速把阿芙蓉搬空转移走了。” “现在你父亲放出来了吗?” 嗯,卉儿点头,“那日我和丫头到牢房给父亲送饭,正好碰见和中堂的家人在那里劝父亲睁大眼看清楚现实……父亲很固执,坚持说亲眼看清了,酒楼藏的十几个箱子装着的就是洋阿芙蓉。” “你父亲了不起。” 卉儿苦笑里带点讽刺,“谁爱去做那了不起的人让谁去做吧。我恨父亲那般顽固,他当时只要说一句是自己看花眼了,对和中堂的家人下跪认个错,一切就过去了,毕竟和中堂的家人自己有没私贩暗藏洋阿芙蓉自己心中有数。他们不敢把父亲的事情往上头闹大。可惜父亲死板。” “你父亲没有错呀。” “这个世间的对错由有权势的人决定,那日我和丫头走出大牢在拐角处,听见墙后和中堂的家人暗示狱卒让我父亲当晚‘畏罪自缢’……” “畏罪自缢?”安歌儿惊骇之余,自己父母被吊死在屋里的恐怖情景浮在眼前,她愣了片刻后,一脸恍然,脱口而出:“原来如此……” 卉儿自顾自继续道:“我赶紧回头去向和中堂的家人下跪,说自己已经说服父亲认错,父亲脾性犟,我愿意代其好好交代‘事实’……和中堂的家人瞅我一眼,让我跟他到府上写下‘事实’并按上手印,那样才算数。就是那日,和中堂看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