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哈特说的话,事实上可以用科学解释。在他的意识的水面下混杂的思维和感情,像是许多道缠绕在一起的水流,在一阵混乱后浮现于水面上。那是他对已永远失去了的朋友的哀惜和思念,也是对自己的过失无法压抑且不断扩大的悔恨。是他对杨威利这个伟大的敌手的敬佩。是他为法伦海及舒坦梅兹这两位一级上将、以及其他数百万战死者而产生的内心自责。是因为这场战斗随着时间推移而感受到的沉重,这使他的内心焦躁。同时也是他身为一个战略家,正在寻求战斗外的其他解决事态的有效手段。
在这些浑沌不明的意识中,最清澄的部分被统一结晶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这个人格上。在莱因哈特无意识的状态中,为了压倒他本身的固执的一面,改变他的态度,最好的方法便是人格化……
如果分析,原因便是如此。但是希尔妲十分明白,在人的世界里,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分析的好。像“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来到我梦中,劝我停止战斗”——这种中古世纪的解释就够了,理由也足够充分。因为齐格飞·吉尔艾菲斯如果还活着,一定还会是皇帝的盟友,是帝国的重臣,也一定会这样向皇帝劝告。
“……我明白啦,吉尔菲艾斯,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只不过比我早两个月出生,却老是喜欢倚老卖老地劝我停止打架。现在我可比你年长了,因为你的年龄已经不会增加。不过,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和杨威利会谈,不过只是试试看,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决裂。”
最后,连然希尔妲、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由死者做到了。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希尔妲好像突然感觉到,环绕在无与伦比的皇帝身边的重臣们,有几个人的感性在动摇。
皇帝的贴身侍者,少年艾密尔·齐列看出陛下与玛林道夫小姐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于是送来了加有蜂蜜的牛奶。但是牛奶的芳香没能让希尔妲的情绪好转。
不是因为皇帝莱因哈特对国政漠不关心或不负责任,事实上,他是一个有良心的执政者,但无论是他的态度,还是执政的成果,都是他意识和努力下的产物,在其他方面,他则是由无意识的成分构成的。因此,在他支配的体制、或是他的帝国中,军略经常较政略更优先。所以此时他的精神边境里,也确实有某些部分正在否定着这次与杨威利的会谈。
“朕本身不中用地发烧也是原因之一,但事实上将兵都疲劳了,也必须等待补给。与杨威利会谈,并不表示就此妥协,而是因为要做好再战的准备,必须争取时间。”
当皇帝下达会谈的决定时,有人松了一口气,也有人觉得很遗憾。像是在不知不觉中立下绝大功勋的猛将毕典菲尔特等人,就难以压抑战斗的意志。
“皇帝与杨的交涉,反正一定是会决裂的。如果是这样,就立即再度展开作战。”
毕典菲尔特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是在公开场合下做的声明。尤其是法伦海特以及舒坦梅兹的旧部下,更是难以抑制要为长官复仇的决心。这种激昂的情绪也引发了一些担忧,所以米达麦亚便亲自着手于法伦海特、舒坦梅兹两舰队的重编工作。“疾风之狼”那灰色的眼眸只要一瞥,便可以将比他还高二十公分的巨汉镇慑,所以由他亲自重编,倒也有安抚情绪的作用。
米达麦亚今年三十二岁,已经晋升到元帅,拥有宇宙舰队司令官的地位,成为帝国军最高的干部。尽管他拥有一个耀眼得令士兵们头晕目眩的显赫官阶,外貌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动作轻快而且敏捷,对待士兵的态度绝不拘谨刻板。
米达麦亚并不单纯地只是战术家,更具备战略家的见识,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让伊谢尔要塞以及艾尔·法西尔星系上的旧同盟余党集结在一起,那对他们不利的事实也就增大了。不过,帝国从一开始就知道敌人集结的地点,所以攻击虽然很困难,要封锁却很容易。虽然现在已经付出了不少牺牲的代价,却也没有必要因此就固执地非得藉由军事力量取胜不可。
眼前这些势力,是靠着以杨为中心的强势人格统一起来的,所以如果杨不存在,这一切或许就烟消云散了。现在这个时候,米达麦亚的确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要说得更极端一点,就把杨封锁在回廊里,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他死亡为止,也是一个方法。
但就这一点而言,帝国军——罗严克拉姆王朝也是相同的。只要莱因哈特一死,那么不管在政治方面也好,在军事方面也好,同样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成为领导者。正因为如此,当莱因哈特发烧卧病在床的时候,连一向豪壮的米达麦亚也觉得有一道冷风吹进了他的神经网,令他心寒不已。他甚至必须避免发布“皇帝陛下因龙体欠安,故亲征部队暂时撤退”的消息。平白支领高薪的御医团主张过度疲劳是皇帝发烧的原因,但如果内在的精神能源与外在的责任义务,还是一直持续地将过度沉重的负担加诸于皇帝的年轻肉体上,那未来要怎么办呢?
难道罗严克拉姆王朝会就此一代而终吗?果真如此,往后岂不是又要成为战乱的时代了?想到这里,米达麦亚不由得衷心地祈求皇帝能健康并且早日成婚。这位帝国军最高的勇将,丝毫没有要在争乱的时代中,集所有权力于自己一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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