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愚走入大理寺,直奔地牢此刻秦昇所在之处。 而秦昇审问苏宴也有五日,如今却没有一点进展。他料到秦愚会来,看到秦愚也就不惊讶。 只是不愿在秦愚面前难看罢了。 秦昇从案后站起来,朝秦愚行礼,然后陈来:“苏学士这几日寒苦,寒冬迫近,也要在这里受难。” “苏学士可有说什么?”秦愚看了一眼伏在案上冻的发抖的苏宴。 秦昇摇摇头,道:“苏学士言他恪守本职,巡视考场未曾发现过异样,就是收卷缝线都是他亲眼看到的。” “只说这些?” “只说了这些。” 秦愚看了看苏宴,然后云淡风轻的说:“苏学士在太学任何官职?” “学究罢了。” “太学里的博士如何能叫学究?死了的林生才是学究。”秦愚摸了一把潮湿的桌案,继续说:“苏学士在上京城的名声,只有清廉雅尚四个字可说,虽任职多年,人们还叫您一声学士。” “博士在太学给世家子弟教授知识,传授经验,如若他们徇私舞弊,恐怕也会伤了老师的心吧?” 秦愚绕着桌案走来走去的说话,就是不坐下来:“您的家眷担心您,日日在外面等着,如今您能回家了,他们也安心了。” “桓王殿下拿我家眷指点我?”苏宴冷笑一声,抬起头看向秦愚。 “我没有这个意思。”秦愚低下头,望着苏宴:“可苏博士以为我会拿捏你家眷,自会觉得出了大理寺门,我拿你毫无办法;可苏博士出了这门,上京权贵那么多,到处都是杯弓蛇影只人,能拿捏苏博士家眷的,只会更多。” “话虽难听,但并非没有道理。”秦昇接着对苏宴说话:“他们巴不得你在这里终了,你安然无恙离开大理寺,反而会让他们害怕。” 苏宴自然明白秦愚和秦昇之意,可他处在如今的悬崖边上,前是敌弓,后是深渊,他若要活着,此刻除非上天入地。 “殿下与其与我消磨,何不转念想想。文考京试何等森密,我虽为主考官,可考场林林总总共有三十间,每考场有四位考生两位监考,一百二十余人二百四十只眼睛,我又能在考场做何事?” 秦愚皱了皱眉,他深知苏宴之话并非没有道理,但这也只是苏宴为了开脱自己而说。可这也是可以为方向之处,或许其中舞弊最关键处,在收卷之后的过程中。 “考卷放在何处?” 秦昇看了一眼秦愚,说:“自然在礼部的贡院。”他知道秦愚想干什么,检查已经封密的举子试卷需要皇帝准批,不论是自己,还是秦愚,恐怕都不能轻易得到口谕。如今虽然因为秦愚,事情有了一点眉目,但秦昇宁愿自己去请旨,也不想和秦愚同判案。 秦昇先行一步,进宫请旨,秦愚则被他抛在后面。 牧昀问他是否跟去,秦愚看了看坐上回家马车的苏宴,道:“直接去贡院。” 虽然不知道秦愚为何忽然加快了步伐,但牧昀明白,能让秦愚紧张起来,恐怕事端就是变得不简单了。 贡院设于礼部之内,这还是秦愚头一次进政事堂。 礼部侍郎齐笑添躬身跟在秦愚身后,为他指引道路。看起来虽毕恭毕敬,却也愁苦满脸,他给路过的主事司务摆手,又给秦愚说:“不知道殿下为何忽然要来贡院,可是有什么差事?” “我来查试卷。” “这……”齐笑添脸色大变,赶紧道:“查卷开宗是要有陛下准批的,殿下可有文书?” “文考主判何在?”秦愚回头看了一眼齐笑添,问。 “臣这就去叫他。” 秦愚和牧昀站在贡院门口,小小的房屋建在四方院子里,所有考生的卷子,就存在这处。 过了一会儿,齐笑添领着一个留着满下巴胡子的男人走来,那人行礼说他是主判郭英。 “你是主判,可知这次文考中,考生试卷有无异常?” “回殿下,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就是没有舞弊咯?” 郭英吓得连忙跪地,说他不敢断言陛下与殿下的决义。 把郭英扶起来之后,秦愚看了看贡院,道:“我自然相信主判的眼睛,无人勾画试卷。” 秦愚回头看了牧昀一眼,就站在一边等待秦昇。 “殿下为何又不急了?”牧昀看着再次悠哉悠哉的秦愚,有些疑惑。 “贡院,不好查出东西。” “为何?” “郭英没有阻拦之意,贡院没有走水地震,说明他们不怕被查。最起码糊名装订,检查试卷卷面有无标记勾画的流程都做足了。”装订糊名检查卷面都是职内工作,只要这些活计干好,就不怕被查。 去蜷龙殿的秦昇也并非一帆风顺,他面见皇帝时,皇帝正在和一众宫人寻找去年前往玉塔时佩戴的玉佩,据说是有意再去一次玉塔,不过还没有真正决定下来。 “准批?贡院?” 秦昇躬身:“回父皇,正是贡院。” 皇帝看了一眼墨砚,想了半天,才从一排柜子前直起腰,回头望向秦昇:“你要查试卷?” “回父皇,是的。” “你五哥呢?” 秦昇对这个“五哥”的称呼有些别扭,停顿了一下才说:“应该在等准批。” 皇帝点了点头,挥手就叫墨砚安排准批的起草,然后说:“贡院于礼部内,政事堂臣员繁多,兹事重大,莫要张扬。” “儿臣以为,五哥已经到贡院了。”秦昇也只能这么称呼秦愚。 “他倒不怕打草惊蛇。”皇帝看着起草的准批折子递到了秦昇面前,就缓步走到他身边:“你如今查到贡院去,礼部就脱不开关系。”皇帝端详了秦昇,继续说:“你沉稳有度,做事有分寸,池荷露尖,落石不响。观之不察闻亦不切,池水湾湾,焉知深浅?” “不察而上前观,远处不闻近岸闻,若因不察而退不闻而罢,何时也难觅深浅。太学博士授业解惑,告知七郎求识应尽,明察应细,七郎以为做事做人无外此乎。”秦昇接过折子,行礼告退了。 秦昇离开蜷龙殿去贡院的路上,就想的明白皇帝的意思。 这滩水深,但有分寸者不会轻易以足试涉,一不小心会掉入深渊,还会惊乱一池的水物。 但皇帝越不叫他查,他越想知道,这滩水究竟有多凶险。 然秦昇不想,这折子递到郭英手里,进了贡院大门,秦愚反而没什么兴致查卷子了。 秦昇看坐在案后悠哉悠哉的喝茶的秦愚,心里有些疑惑。但一边疑惑,一边也在翻看试卷,发现今年文考京试的卷子没有任何的异常,都是正规试卷。 而此刻秦愚,则开始思考其他可以入手的地方。 既然是卷子收上去之后作弊,那总要知道谁是托关系的考生吧?单凭文章吗? 可那三十位考生的文章都对专权的见解各有千秋,都不像是胡乱填塞的,若不是有林生举报,谁也不曾想这三十位进士里会有舞弊之人。 还能用什么来区分呢?判官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秦愚站起身,来到门口,看着毕恭毕敬弯腰候门的郭英,问:“今年考题尖锐敏感,批改卷子的判官,是哪几位大臣?” “自然要有中书令兼祭酒文相公。不过文相公文考期间恰感风寒,最后只来监察了判卷。主要有太学司业路博士、侍中令康相公来判卷。” “文相公最终并没有判卷是吗?” “正是。” 贡院一无所获,秦愚秦昇只好离开,二人走到皇宫前分道扬镳时,秦愚突然提起:“四哥为何会被贬谪?” 秦昇骑上马,想了想说:“他过察了。” 虽不知道秦昇什么意思,但秦愚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虽然已经隔了那么一段时间了,然从没有人提起过秦垠,也不曾说起之前上京城发生的事。 他很想知道,却又无从得知。 “听说西市有家茶肆最近很是招客,五郎想不想去看看?” 秦愚看了眼牧昀,点下了头。 人多的地方,于他这样刚回京的人来说,是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