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延了足够的时间,东城的严家军赶到了皇城,严栋亲率军队,把严谨孝给围了起来。 严虞跑去求严栋,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严栋就已经出发了。 舍车保帅,这就是严栋的想法。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舍弃,又有什么不能舍弃严虞的? 严栋知道大义灭亲是他保住严家的唯一办法。 秦艰杀不死皇帝,没有他,还有秦愚拦着,秦愚还有苦海女,秦愚不会死,那死的就会是秦艰。 秦艰必然失败,那严栋保不住严谨孝,就必须保住自己。 黎明就要到来时,秦艰已经是负隅顽抗的程度了。看着残军败将,他竟然有些没料到这个结果。 “这不可能,她说我一定能赢……她说要帮我的……” “二郎……” 苍老的声音从已经筋疲力尽的秦愚身后传来。 皇帝走过秦愚,站到了秦艰面前。 秦艰发怔的扶着流血的伤口,看着皇帝。 “你想杀了朕?” 听到皇帝的话,秦艰可笑的咧开嘴,吐出一口血沫,说:“我不想杀父皇,可我也想活着。” “五郎从没有害过你们这些兄弟。” “父皇难道不比我清楚吗?他比他父亲还要可怕!” 皇帝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秦愚,又看向秦艰。 “为什么,你到底在等什么,为什么不把太子的位置给我,难道是在等七郎回来吗?” “为什么要给你……”皇帝的口气无比平静:“你和你长兄相比,你觉得你配吗?” “我不配……”秦艰看向秦愚:“他更不配。” 押解秦艰的士兵已经用刀架住了他,他已沦败寇,转身之际还在说:“没人杀得了他,父皇也是。父皇,你也怕他,你怕他,那你的位子就是偷来的……你不怕他,你的位子就是夺来的。” 秦愚站在皇帝身后,看他久久地站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秦艰,虽不知是否是不舍,是悔恨,是悲痛,只知道皇帝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经沙哑无比,那样意味深长:“朕有那么多儿子,最后却是你把他拦下了。” 皇帝蹒跚的转过身,他抬头看了一眼秦愚,花白的头发随风拂动着,他没有停留,掠过秦愚便往回走:“我多希望你是我的儿子,可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儿子……” 迟迟等不回来秦愚的无忧心急如焚,她站在府门口,远远的眺望着,她希望能看见秦愚的身影,然而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都亮了,熬不住的无忧勉强扶着青君站立着,青君担心她的身体,劝她回桐园去,秦愚会平安回来的。 但无忧却坐不住,如果见不到秦愚,她怎么合的上眼呢? 只是她身体早不同往日,怀着身孕的她也没有比过去多吃几口饭,整个夏天她都像丢了几个魂儿一样羸弱,可所有人都觉察不到,包括她自己。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血和肉都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而拼命往孩子的地方流动,而不知她本身,已经被那么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给掏干净了一般。 漫长的夜晚,已经不是她能熬得住的了。 也就在这时,宫里传来了消息,秦愚被派去押解秦艰到西城关,一直出了上京向西一百里的地方。 秦艰是反叛的大罪,不容帝王心软,最次也必须流放。 要让他去哪呢?秦骐去北边牧马,秦艰要去西部放羊。 美丽的哈尔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这个神秘瑰丽的地方。 “那五郎什么时候回来?”无忧扶着青君,勉强的坐在坐榻上,肚子只勉强显怀,可她却觉得已经累赘不堪,力气殆尽,直接瘫坐在那,待擦了额头上的汗,才听青君说话。 “估计两天三天就回来了。” “两三天……他受伤了没?”无忧浑浑噩噩的闭着眼睛,轻喘着气,昨夜里提心吊胆,阿弥陀佛的恐惧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必然的,不过既然他能接旨,估计不碍事。” 无忧点了点头,再不久,就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无忧感觉到身上的炎热慢慢退去,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无比透骨的寒冷! 她睁开眼睛,竟然看到目所及处皆是寒冰暴雪!头顶是灰蒙黑暗的夜晚,脚下是不知道多厚的冰层,冰层下隐约勾勒着昔日宫殿,森林瓦舍,宛若一面镜子,无忧看到自己的脸时,又看到了孩子的惊恐,女人的眼泪,男人的伤口! 血被凝结在冰里,冰雪之中还有灾难苦祸的悲怨! 整个世界被狂风暴雪笼罩,无忧被一群雪鬼紧紧围住,他们肆无忌惮的游走在无忧身边,朝她疯狂得意的大笑! 他们的冰刃能够冰封人心,他们的到来让永夜降临!所到之处,凛冬永存! 那美丽绚烂的人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地狱!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一直透过无忧的心胆,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爬上她的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让她好像跳上渔船的鱼儿,扑棱着即将被宰割的身体! 无忧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中绝望的逃亡,她站在曾经的黄昏霓虹霞光之上,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追逐! 就在她摔倒在冰层上时,她眼前冰层之下合目之人的面孔开始清晰…… 华丽的黑袍,宁静的神态,犹如仙犹如佛,可他一定是死了,也在这无比黑暗寒冷的人间死了,是她的五郎!是五郎! 无忧崩溃的大叫一声,却没有叫出声音。 她睁开眼时,只感到整个身体都空洞无比,无忧脱力的看着眼前虚无的人影忙进忙出。 无忧还在桐园的卧房里,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可她却一动也动不了,挪了半天,也只有一只手能用。 她去抚摸自己的肚子,和她料想的一样,只是这股久违的空虚感,让她却觉得这样悲伤。 她流下了泪,却没有说话,她小产了,和严虞一样,流了一地的血,孩子就随着那一地的血,和她那可怕的噩梦一起消失了。 “五郎……”她试着张嘴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坐在床头扶着她的青君也没有听到。 “他还没回来吗?” “怎么办,为什么血一直止不住?!御医怎么说?!”青君的声音都要破开,她从没有这样张皇过。 “御医说,是因为王妃和孩子的血脉相冲……但用了止血药,还止不住……”鸣云端着一铜盆的血水,双手颤抖,带着哭腔的回答青君。 无忧扭头去,就看到鸣云和画屏以及一群下人,有的忙着换水换药,有的候在那等着降令,但他们都脸色苍白,一脸的汗珠子,眼睛发直的看着无忧。 可能他们也在想,苦海女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能有那么多血,流不尽,耗不竭。 “去玉塔……”青君抬手要走,无忧去抓,却和青君的衣袖错过了。 “去玉塔请方丈!” “青君……” “不能让五郎回来,来收拾这个局面!”青君转头深深的望向无忧,那团明亮的光芒,此刻暗弱如夜。 无忧就这样看着青君也离开了自己的眼际。 后来一直到傍晚,无忧都昏昏沉沉的,她没有苏醒,却也不敢睡着。她害怕再回到那个噩梦里,可那个噩梦已经被孩子带走了,她不会再梦到了,她又在害怕什么? 害怕那个梦从梦乡,来到了现实。 傍晚她睁开眼睛,屋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扭了扭头,就看到屋门前面,朝着门外盘腿打坐的一位老僧人。定睛看去,便是之前在玉塔遇到的解愁的师父,他念念有词坐在那,无忧感受着佛光笼罩,平静的心和愈合的伤口,血没有再继续流,她也不再眩晕无力。 幽暗的屋子里,只有被门框画的无比方正的月影,照在灰衣僧人身上,他一面光亮,一面昏暗,他朝着皎洁无暇的光明,却是为了昏暗之中的无忧。 “师父,你法号是什么?” “净恩。” “师父要渡我?” “红尘滚滚,皆为苦难,唯有坐定修行,才能悟出心中所惑。” “苦修是心里的功德……”无忧又转回头来,看着头顶的帷帐:“苦行是命中的功德。” “若心中难辨真伪难夺疑虑,恐怕寸步难行。” “净恩师父不必劝我,不入苦海,如何成佛?”无忧摸了摸肚子,继续说:“解愁师父沉迷苦修,他又如何解开自己心中之愁的? 我在严生塔遇到一位自称是真佛的小和尚,他曾经苦修数年,最后却冲破了业障,向西而去了。” 无忧没有再听到净恩说话,她只是感受着身体上慢慢暖起来的温度,平坦的小腹,空空如也的身侧,此夜虽有佛欲要渡她,可她要如何让她舍却呢? 是秦愚四时陪伴,还是这可怜的孩子,不曾来到这美丽绚烂的世界。 后半夜无忧才睡过去,她果然又做了那个梦,这次她拼命的向前跑,拼命的逃出雪鬼的魔爪,可就在她跌倒时,她没有看到秦愚,而是保住了一个襁褓,无忧紧紧的护住身体下面的襁褓,她下意识便知道这是她的孩子! 无忧低着头,用臂膀、瘦背、头颅为孩子挡住暴雪狂风,可就在她伸手去触摸孩子的脸蛋时,却是一手的粘稠液体…… 是这一片白的世界里唯一点红,却是她整个手掌,沾满了血液! 就在无忧惊恐的低头查看孩子时,襁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夺走…… 无忧立刻站起来,就在她尖叫的伸手去抓孩子时,襁褓在空中化成了一缕雪花,破碎在她的眼前! 她醒过来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来,在一片黑暗里,她没有再触碰到那个襁褓,再也触碰不到了。 “苦海女与世人血脉不容,所孕育之子更是六界无类,难以降生,无法逃脱早殒的劫数。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净恩的话让无忧睁开了眼。 也就是说她和秦愚不会有孩子,她一天是苦海女,便不会,秦愚一天是凡人,便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