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随着之前斯科特先生的拉动挂绳而动弹了起来。 先是向前走了一点距离，似乎是来到了后门门口，随后有门扉的打开声，马车随后继续移动起来。 坐在狭小车厢内的基尔不知道马车要从‘燃炉’商会的后门出去后，再在多恩镇上绕行几圈，最后在哪儿停下。但他也不在乎这些。 车厢的空气沉闷了一会儿，至少基尔是这么感觉的。 他开口了：“那个管理地下黑市的势力，你知道是哪个吗？” 听到基尔问出这个问题，坐着休息的斯科特先生轻笑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觉得那些人做的太过残酷？” “不残酷吗？挖掉舌头，一辈子只能吞食些熬烂的粥了。大块的食物都不方便咀嚼吞咽，还有比这更不方便的事情吗？” 基尔叹口气，他觉得异世界已经很残酷了，但他没想到在这种小事上，都能有如此饱含残酷的一面。 斯科特先生却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基尔骑士。如果这个车夫原本就是从小被这么培养出来的呢？你知道的，很多小孩子根本活不到长大。地里的农夫农妇们总是生的太多，那些孩子要么被饿死在某个缺少食物的冬季，要么就生一场大病，让那些农户家里多立一个木头的小雕像。” “小雕像？” “看来你不了解这些啊。很多小孩子幼年夭折，没有埋葬骨灰的坟茔、石碑，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一个连名字都不会有的小木雕像，粗糙的雕着他们或者她们的样子。” 基尔沉默起来。 “所以，总有这些那些人，行走在偏僻的乡村里，向快死掉孩子的农户父母讨要那些重病或者养不活的小孩。” 基尔冷哼一声：“接着救活后割了舌头？王国不是沿袭帝国法令，禁止买卖人口和奴隶贸易吗？” 斯科特先生伸手压了压，示意基尔放轻松：“年轻的骑士，你看，刚才的故事里，有出现一枚铁币的影子吗？没有吧？” 他重重的挥了一下手：“没有钱币，没有买卖，自然就没有贸易。这是收养，是送养啊。” “狡辩而已，虽然没有钱币，但背后的逻辑还是一样的。人情、许可、支持、推荐，类似的无实物交易，还是一场交易。得到孩童的组织、势力，总会用另一种方法‘回报’给出孩子的农户的。” 基尔也不是傻的，不会简单的就这么被说服。 “或许是这样吧，但这种事情总是难以避免，总是会发生。孩童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夭折，而许多有力量的组织又总是需要从小培养的人手。” “不止吧，谁能保证那些孩童，是被从小培养了？而不是被拿去献祭给什么邪恶的东西。” 基尔反驳道：“只要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斯科特先生，您认为我说的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吗？邪恶总是从各种缝隙中蔓延而出，而咱们谈论的这个话题已经不是缝隙了，简直是%￥%的给邪恶们主动打开了大门。” 斯科特先生苦笑两下：“而这，不就是你们这些骑士们显露本领的时候吗？再说了，咱们坐在马车里说说话，那些事情也不会主动消失，甚至在其他地方正在发生。难道这就让大家都为此烦恼，甚至连饭都不吃，工作也不做了吗？” 话是这么个话，理是这么个理，但话不能这么说，理也不能这么解。 基尔知道自己身上一堆事呢，眼前的这点，他也管不过来。于是，他只好问了一句：“所以，回到开始的话题。你们这个地下黑市，是哪个势力组织在管理呢？” 面对这个问题，斯科特先生表示没有答案，或者说，他有所猜测，但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那是一个对商人们来说非常可怕的名字，惹恼了那个组织的人和商会，往往睡一觉起来，就连自己身上的衣物都保不住。这还是轻的，有人曾听说惹恼了那个组织的人，甚至会被整的自己将自己卖掉。 看到斯科特先生支支吾吾的样子，基尔了然。 “是那个吗？” “哪个？” “就是那个。” 基尔做了一个掏钱袋的动作，就是这个动作将斯科特先生吓了一跳，打了个寒颤：“是那个。你理解是哪个就行了。” “你们不管吗？而且，跟那帮人打交道，你们不觉得兜里的钱币在不知不觉间偷偷变少吗？” 听到基尔如此可笑的说法，斯科特先生哭笑不得：“倒也没那么可怕，毕竟都是人，为了一些利益，大家还是能在一些地方有合作的。至少多恩镇的地下黑市就是如此。” 他解释起来：“在多恩镇还没确定建立的时候，附近就有一些位于野外的类似黑市的地方，都是一些想要出售抢来东西的盗匪，还有想低价换取昂贵货物的胆大商人。不过那时候太乱了，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当时盗匪们担心带着货物前往野外黑市会被赏金猎人抓捕，而贪婪的商人们则担心带着钱过去，连人带钱都送到熊口边上。” “商会的上一辈人看出了这地方的优势和商机，毕竟你知道的，两个行省的边界、南北阻隔的山脉、对面的白石城墙关卡，还有繁荣的蒙托卡城。没道理对面能那么繁华，咱们脚下的地方不能。” “后来几大商会联合说服了本地的贵族领主，让其将山脉东侧的这片荒野土地，就是现在的多恩镇附近的一大块土地托管给商会联合。当时还不是现在的商会联合，听说只有‘黄金镰刀’与‘财宝屋’两家最先打算搞起来。后面才逐渐有其他大商会加入进来。” “其他还好，黑市这方面商会联合一直想要掌握在手里。啧啧，可是试了几次，都是惨败收场。” “怎么讲？” “还能怎么样？每天都发生谋杀事件还算简单的小事了，最麻烦的就是只要稍微搞起来一段时间，黑市一旦繁荣，反倒是极大的影响了多恩镇正常的贸易。” “没人好好经商了对吧？” 基尔猜测。 他的话唤回了斯科特先生的一个白眼，斗篷上的兜帽正好可以将眼睛露出来：“都想着在黑市中捞一笔便宜的低价货，赚取差价，于是大家使劲坑害正常经商的商会和商队。镇子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对商会的眼线或者盗匪的暗桩，每一个商队出发时，马蹄还没走出镇子，镇外的盗匪们都能知晓商队运输的货物和护卫人数。甚至连带队之人有没有私生子都能知晓。” 斯科特先生摇摇头：“更恶劣的，一些盗匪做大后，在向着商会变化。而一些小商会，则向着盗匪团伙变化。盗匪们算起了每次劫掠的投入与收获，甚至为风险过大的行动而找人借贷，用行动的收获来作为抵押，借钱购买武器装备与人手。” “呃。” 基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一些小商会则化作了披着商人伪装的盗匪团伙。他们组织商队跟在其他商队身后，原本这是大家聚在一起抵御外来盗匪袭击的举措，结果一到有云无光的夜晚，他们便露出獠牙。嘶嘶嘶，给晚饭中下毒、趁睡着时放火袭击、主动承担放哨，结果联合盗匪一起劫掠商队。” 基尔无语了，这可真乱啊。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劫掠商队的货物，可以没有规矩与数量的在黑市中被交易出去。干的越多收获越大，而且风险也不高，谁￥%的不干啊。 而商会联合又管不住当时的地下黑市。 “所以，你们就请来了那个组织？” 基尔偷笑着问道。 斯科特先生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摆摆手：“哎，听说是对方找过来的。这么大的一口肉，自然是真正的吸引到了一头食肉的野兽。” “你们就不怕它连地下黑市和多恩镇全都吃了？毕竟野兽的胃口一般都很好。” “哼哼，这就是一些古老的组织与普通组织势力的不同之处了。那些老牌组织就如同我们商会联合，大商会，大组织，我们才知道怎么获得利益的最大化——合作与长久运营。” “大吃一顿当然能吃个顶饱，但想顿顿吃饱，可就需要耐心与克制了。” 话说道这里，随着叮铃一阵铃铛响动，马车停了下来。 基尔知道，地方到了。 - 打开车门出去，基尔有些恍惚，因为外面的景象与他上车前待的那个建筑内是一模一样。都是可以让马车直接走进的室内，挂有黑斗篷的墙壁，以及放有多余麻布手套的小桌子。 同时这里的照明完全依靠室内的灯光，而不是来自外界的自然光。 “是不是马车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基尔向斯科特先生发出疑问。 这让斯科特先生不知如何回答：“呃，怎么可能。你可能不熟悉多恩镇，但我可以保证，刚才的转弯与马车行驶时间上来算，不可能绕回我那里的。”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 基尔的话换来了白眼一个。 稍微在这个建筑内走两步，仔细一瞧，基尔才知道他刚才想多了。 此时这个建筑比之前的那个大多了，‘燃炉’商会后门通向地下黑市的建筑，只能容纳一辆马车。而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下，前后总共有十一辆马车停在各自的位置，而且还有许多的空位，看来，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前往地下黑市交易的。 “记好咱们的马车位置。” 斯科特先生低声说了一句，基尔左右看看，从墙壁和石砖搭建的柱子位置确定好他们的马车位置，随后便跟在斯科特先生身后，朝着建筑一头走去。 竟然还是顺着向下的楼梯往地下走。 “地下黑市真的在地下啊。” 基尔如此感叹。 “废话，基尔你想想，地上的建筑，哪个能做这么大的同时又这么省钱？相比于在地面搭建起高大的石头建筑，还是往地下挖就简单多了。一般只需要请上一两位矮人建筑师，甚至规模小些，矮人工匠也可以。他们最擅长向下挖掘大地，或者横着挖掘大山。” “你说，咱们要是回去的时候坐错车子，从而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怎么办？” 基尔又换来了一个白眼。 斯科特先生都无语了：“不能怎么办。商会联合哪家后门没有通往地下黑市的马车？都有的。而镇上其他地方，有些中等规模的商会也有自己所属的马车，而更小一些，则在旅馆或者酒馆后面，都是人流多的地方。哼哼，甚至镇子上管理事务的地方，后面也有一个停靠马车的地方。” “外人看不明白，自己人都清楚。所谓地下黑市，就是这么一回事。它是个让人来往交易的地方，进来虽然有些门槛，但也仅仅如此。它并不拒绝想来这里的人。但也要小心，管理地下黑市的‘那个’组织，就在黑暗中审视着每一个来此的人。” 斯科特先生一口气说了很多，而且看起来这话他经常给初来此地的人说。 基尔则左右望望，没觉得盘旋向下的楼梯上，有人在暗处进行盯梢。 - 这条向下的盘旋楼梯很长，而且很安静。 这里提供照明的，则是一株株发光的植株。它们安静的被栽种在没有花纹的花盆中，而这些花盆则被放在盘旋楼梯右侧外沿的内凹空间中。 发光植株不贵，但也并不便宜，他们向下了至少三十米高度，这些数量的植株倒也花费不少。 但这也是一种相比于使用魔法手段照明的便宜方案了。 当他们两个走到底部时，安静的环境终于被打破，出现在眼前的东西让基尔极为惊讶。 竟然是一个酒馆。 是的，是一个酒馆。位于至少三十多米的地下深处。 基尔悄悄对斯科特先生说道：“这里安排个酒馆，是什么意思？” “让我们来前先喝一杯？还是让随同人员等候的地方？”斯科特先生显然以前没在意这个，因此他并不清楚。 但基尔却觉得并非如此。 酒馆是个半圆形的，像倒扣在地下的一个碗一样。一头连着进出的盘旋楼梯，另一头则是一扇半开的木门，更加明亮的光线与喧闹声从木门传出。让这个奇怪酒馆里沉默喝酒的黑斗篷们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是的，酒馆里喝酒的酒客，甚至包括上酒的侍者，都是一副黑斗篷的打扮。 不同的是，倒酒上酒的侍者们都带着一副木制面具，不仅看不到面容，就连是男是女都被宽大的黑斗篷给遮掩住了。 估计只有结账时开口报出应付钱款的声音，才能判断出为你服务的侍者是男是女。 两人都没有在这个古怪地方喝酒的打算，因此直接从十多个小圆酒桌旁绕行过去。基尔则在穿行过去时，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 虽然都是黑斗篷，而且遮掩严密。但基尔只是从数量不多的几个酒客的坐姿，还有坐下的位置。简单判断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能一大早来如此古怪地方喝酒的人，当然不太可能是来地下黑市交易的黑商或者商人。这些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组织，即盗贼公会安排在这里的管理维持人员。 考虑到上一回基尔与盗贼公会的正式盗贼交手的结果，基尔觉得还是不要招惹他们为妙。 这是一帮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敢跟全副武装的骑士进行战斗的家伙。基尔到现在都不觉得能在草鼠镇领主-安维纳骑士手下撑多久，更不要说打败对方了。 而当时那个盗贼竟然敢凭借遮蔽大片视野的药剂，跟骑士交手几个回合，虽然随后也被打败，但至少活着撤退了。 并且那个盗贼死前同归于尽的手段，直到现在，还是让基尔感到头皮发麻。 如果这个酒馆里坐着喝酒的家伙都是同样水平的盗贼，那可就真的麻烦了。当然，基尔也不认为在场的这些人，都有当时那个盗贼的水平。 毕竟能被派出来开拓势力范围的精锐人手，显然是要远远强于被安排在繁荣但位于地下无事可做的清闲人手。 这些人里面，能有一个有着当时碰见的那个盗贼的水平，都已经表示盗贼公会对此地的重视程度。 斯科特随意的推开半掩的木门，随后侧着身子对基尔用特意改变的嗓音说道：“欢迎，欢迎来到多恩镇的地下黑市，请之后随意挑选你想要的东西。小件物品现场交易，交易一旦完成，不能反悔。而大件物品会由黑市的管理者进行公证，保证交易双方的安全与交易正常完成。” 基尔笑了笑：“这话说过好多遍了吧？给不同的人？” 斯科特先生也笑了起来，还是用特意改变的嗓音说话：“但每个来此的人都会满意离开。我相信你也不例外。” 基尔挑挑眉毛：“哦，那就让我瞧瞧吧。” 随后两人走过木门，来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下区域。 这里粗一看是个能容两辆重载马车并排行驶的长条状空间，但再仔细一看，才能发现这里每隔一点距离，左右实际上是有另外的一个空间。 整体上是一个【丰】字形的地方。 基尔预估了一下作为主干道的直线距离，大致不到五十米长，算上左右另外六个延伸的通道，总长度也不会超过一百二十米。 而这里出售东西的，则是一个个木制的摆放摊位，售卖的小件东西摆放在倾斜的木头摊位上，摊位的主人就坐在侧面或者后面，百无聊赖的看着手里的书本。 借着点起的油灯，或者一两株特殊培育的明亮发光植物。 考虑到每个摊位都有数米长，因此整个地下黑市的摊位总数量，也不过数十个而已。 不过数量不是问题，只要质量过得去就行。但让基尔好奇的是，除了一些大件物品或者活物之类的，用画有图案的木板代替，其他小件货物，就这么直接摆在倾斜木制摊位上。 “不是，东西就这么摆着，不怕被偷吗？” 基尔问向斯科特先生。 而斯科特先生则一脸怪异的看着基尔，似乎基尔骑士问了个傻问题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