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殿内,铜月斜着倚靠在高台的王座上,听着台下人的汇报,不禁打了个哈欠,立于她身旁的隋霆则是惶惶不安。 “楼将军,”铜月忽抬眉打断台下人的发言,语气微妙的问:“我记得你是主战派的人对吗?” 楼锦双手抱拳看了眼在铜月身旁的隋霆,低声回她:“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皆侍奉君上,末将等都是君上的手脚,随时为君上效力。” 话倒是说的好听,铜月两眼一斜看向他,只见他身上有些褪色的战袍被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褶皱,腕上护甲被擦得铮亮,如此年纪能坐到上将军之位已是难得,只是,可惜了。 “令郎如今年岁几何?” 楼锦一愣并未答话。 铜月一掀衣摆,正坐在王座上气势威严,俯身道:“我记得令郎今年应是十五,正值青春年华,这个年纪的儿郎有着一腔热血正是上战场的好时候,将军你说呢?”楼锦抱拳的双手紧了紧,低头言道:“犬子还缺乏锻炼,没有资格侍奉君上。” “本尊十五岁时已在战场上立下不少战功。” 楼锦猛的跪下:“犬子无能,不及君上万分之一!” “呵!”铜月冷哼一声,“正如将军刚刚所汇报的,眼下前线战况并不乐观,我军处于弱势,皆因本尊缓战之策,是本尊糊涂了。既如此,那便尽快为前线补充兵力才是上上之策。”楼锦眸光微动,抬头道:“只要君上无恙,无论战况如何魔界定然安稳!” “笑话!将军若真是这样想,又怎会派人潜伏在本尊府内,借机行刺!”铜月起身走下高台,掌心一转,银剑出现手中,提剑来到楼锦面前,剑尖直指他的眉心,又道:“隋霆已交代,那人是你介绍来的。” 楼锦紧蹙眉头,又撇了眼隋霆,又看向铜月扬声道:“还请君上明察!末将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那人……那人并非末将手下,他是黄将军的人,有一日,他寻上门,扬言与黄将军政见不和,请末将接受他为他寻一职位,末将便将他介绍给隋将军了。” 主和派中的黄庭?铜月心中了然,随手将剑一扔,银剑在半空中消失,楼锦再次抱拳对着铜月行一礼问:“不知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铜月目光深沉,挑眉笑道:“自然是,先举办一场葬礼。” 五日后。 铜月身着常服悠然的走在魔界某处的市井小道上,虽说还在打仗,但道路两旁仍有不少小贩摆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浦云缓步行在铜月身后几步外,看着那些为了卖货而扯着嗓门大声叫卖的摊贩和讨价还价的客人,还有挑着看上去极重的大筐,还不忘呼唤身后的幼子的行人,心中油然升起几分感慨,这里明明是魔界,但这些妖民对生活的向往,却同人界和仙界的民众没什么区别,他们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走啊。”铜月回头看他:“怎么,仙长这是多久没用脚走路,这就走不动了?” 浦云没动,看着铜月:“你又想做什么?带我来这里难道是……”近几日铜月总是粘着他,大早上一起床便能看到她笑着对他说:“早上好。”吃饭看着他吃,如厕守在门口,笑着盯着他摆弄花草,不由得隐隐在心中叹道:“此魔君太闲。” 手腕被带着热度的手掌抓住,他的身子被拉得一个踉跄,铜月不由分说拽着他一头扎进吵闹的人群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不过是见你总是窝在房里研究那些植物,想带你出来逛逛罢了……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讨好你。” 看着走在他前面的这个女子,一身朴素的男装,被梳的一丝不乱的束发,不由发出一声轻叹,哪有女子带喜欢的男子逛街,穿男装还带着刀的。 “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滚!” 突然在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咒骂,铜月脚步一顿,放下浦云的手便上前观望,浦云将那只被铜月焐热手腕藏在袖中,用另一只手轻轻覆盖住。 “你这个小子,竟然用仙术,那些仙人正同我们打仗!你难道不知,给老子滚!”店主说着上前就是一脚,将那男孩踹翻在地。 铜月一番打听才知,这家店是做镖局生意的,被踢倒在地的男孩在这里打零工,接收一些小物件给人当当跑腿,可能是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男孩使了仙术,结果被店主发现。 从周围人的私语中知晓,这个男孩原本是同父母住在仙魔交界之地,因战乱不得已逃到都城,父母病死,他一人在这里讨生活。今日这么一闹,只怕这几条街上的人都不会接受他了,一个不起眼的工作于他而言却是生活的全部,男孩若是现在讨饶道歉,还有机会在这里活下去。 “呵忒!”男孩吐出口中血水,“仙术又如何,只要是对你有好处怎么就不能用,你不过是因我能迅速的完成工作,又不肯按件数给我应有的报酬才这么对我。日后我定去仙界那里生活,学习仙术,可比这里好的多。” 铜月挑眉,点了点头,似十分认同男孩的话。 “只可惜他并没有资质,再者仙界从不接收魔界妖人。”浦云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看着男孩低声道。 “哦?”铜月转头看向他,神情温柔且沉静,“出身和天资固然重要,却不能决定一切,在这世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说罢,她上前几步,浦云一怔不知她要做什么,又怕她将事情闹大,“喂。”伸手只触碰到她衣摆的一角。 铜月将男孩扶起,并递给他一个腰牌,“你拿着这个去寻那边的护卫,就说是一位看上去特别凶的姐姐说让他帮你寻个工作。”男孩犹豫片刻,接过腰牌飞奔离去。 铜月起身看向店主道:“先不说你拖欠工人薪水,殴打孩童。魔君何时禁止魔界众人使用仙术?据听说魔君本人都会使不少仙术,如你所言,这魔界竟连魔君也容不下了吗?” 那店主自知理亏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到店内,围观的人群也一哄而散。 回头见浦云一脸不解,笑道:“有何大惊小怪,莫非在仙长眼中,本尊是个蛮不讲理,只会动粗之徒?” 浦云尴尬收手,语气中带着半分无奈:“在仙界确有这样的传言,我还以为你会教训那个男孩。” 铜月咧嘴木然一笑,还真有啊。 她快步上前道:“怎会,那小孩才是魔界的未来,这样的孩子越多越好,总比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头子强,日后有劳仙长为本尊正名了!” 浦云眼神飘向别处,带着些许茫然:“如果我还能活着回到仙界的话。” 铜月一默,轻声道:“若还有机会,终有一日,我会让三界众人不再被出身束缚,自由往来。”然后微微一笑,“仙长可要好好跟上。” 说罢她甩开浦云,朝集市的另一边走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铜月,浦云像块石头般僵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头升起。 在他发呆之时,一位提着装满各式发簪篮子的老婆婆上前道:“诶,这位帅哥,惹老婆生气了?买一只发簪送她,她定会高兴。” “她不用这些,就已经很好看了……” 铜月带着浦云离开闹市,穿过数道小巷后来到城后的山上,在本就不大的一片空地上立满了墓碑。 在其中某个墓碑前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单纯只是一位长辈在祭拜晚辈。但这今天并非祭拜的日子,山上格外寂静连个鬼影都没有,仔细看去,这位老人家身姿挺拔,腰间挂着一柄大刀,衣着简单,但布料精贵。 铜月见到这位老人家唇角一勾,笑着上前打招呼:“黄将军,别来无恙啊。” 黄庭朝二人看来,视线扫过铜月没有半分惊讶,一脸淡漠,唯在看到浦云之时眼中厉色一闪。 他抱拳对着铜月一拜,“老夫见过君上。” 在魔界中能对着铜月自称“老夫”的人不出十位,其中一位还是收养了铜月的魔族长老。她摆手道:“黄将军不必如此,本尊上位时便已免了众位长老的礼数,今日来此只是心中有一问,还请将军明言。” 铜月目光一凛,正色道:“将军应知我并不想扩大这场战争,所以对你同仙界交往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浦云上仙乃无上神尊的弟子,他活着只会有利于将军同仙界言和,为何助仙界派人杀他?” 黄庭抬眉看向浦云,浦云面色一黯微微摇头,铜月察觉到黄庭的视线转身看向浦云,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 她轻笑一声,垂眸道:“果然,将军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本尊对吗?” 黄庭眉心紧蹙,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察觉到的浦云向前一步,又似想到了什么愣在原地。 “唰!”的一声,黄庭拔出腰间的大刀,直直的冲铜月砍来。 铜月一动不动,似放弃抵抗任凭那刀砍向她。 “当!”的一声,浦云一步闪现到她身前,拔出她腰间的刀将黄庭的大刀弹开,转身去拽铜月,奈何根本拉不动用法术将自己定在原地的铜月。 正在他愣神之时,黄庭的大刀一甩,浦云抬刀去挡被黄庭一刀劈断,利刃划过铜月的胸膛,浦云双眼瞳仁一缩,手中断刀一转,刺入黄庭的脖颈。 黄庭嘴角挂着微笑倒地断气。 浦云抱着铜月跪在地上,他面色一沉怒道:“你在做什么!为何不躲!” 铜月将浦云推开,跪坐在他面前,手掌一转变出那柄堕仙匕首放在他手中,目光坚定的看着他轻声道:“要杀我,只有此刻,若是错过,此生便不会再有机会了。” 浦云看着匕首,声音微颤:“为何?” 铜月苦笑道:“那日后我一直在想,刺客手中有匕首,为何掐着你的脖子?待我要杀他之时,你又为何要护他?”她抬手抚着浦云的面颊,双目泛起微波:“那匕首是给你用来自尽的对吗?” 浦云指尖一抖。 “那日刺客正同你交待什么,没想到我赶来,他一急只能装作行刺你的样子,你挺身救他,他怕事情泄露只得用匕首伤你,并非要取你性命。我猜仙界的意思是让你同黄将军联手杀我,这是你们同魔界言和的唯一条件。” 铜月垂眸冷笑:“你们谈和的对象从来都不是我,呵呵,我这个魔君做的……还真是失败啊……咳咳。” 见她不停的往出咳血,浦云一时手足无措,扶着她的肩膀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铜月嘴角一抖,一手扒着浦云肩膀,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仙长……说话…可算话?” “自然……” 她抬头吻住浦云的双唇,将他的话语截住,伸手抓住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一道黑色的符文扭曲着爬上二人的小臂,待咒文稳定成型后,铜月才放开浦云,故作洒脱的笑道:“这下,我若身死,你也休想活着。” ****** 外面的雨还在不停的下,乌云笼罩之下,屋内也是一片黑暗。 铜月坐在地上靠着房门,懒得点灯,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透着迷离。这会什么时候了?段元稹还没回来?她抬头看去,只见空荡荡的房间。 那晚后她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段元稹去了人界,让她等他消息,来回最多两天,应该要回来了才是。 刚刚又梦到浦云了,她低头抬起左臂,那道黑色的符文并不在手臂上,恍然间,泯星神君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浦云已经死了。” 铜月用双手捂住耳朵。 那道长相思咒她早就解除了,浦云不可能因此而亡,定是神君骗她,可神君为何骗她,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浦云已死这件事。 他怎敢去死,她还没同意。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铜月不敢回应,段元稹轻声喊她,铜月更加用力的捂住双耳,她不想听。 “我回来了,听师尊说你一直没出来过,我带了人界的糕点,还有话本和首饰,你出来看看。” “……” 听屋内没有动静,段元稹将篮子放在门口,又放下一个深色的匣子道:“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我见过翁上容了,她说……” 他稍稍一顿接着道:“浦云上仙早已仙逝。” 除了雨声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他叹道:“虽然有点遗憾,不能给你梦中的女子交代,但你还有未来,切莫因为这件事伤了自己的身子。还有,翁上容收了师尊的信物,又托我带回这个匣子,师尊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好像是浦云上仙的遗物……” 眼前的门忽的打开,铜月看着段元稹道:“匣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