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沉默后,铜月松开神君那温润如玉的手,苦笑道;“莫非天尊认为自己装的很好?” 说罢她垂下眼帘,将十指绞在一起,心中却暗自反省,为何这么久才察觉。 泯星轻声回她:“本尊以为能瞒过绝大多数人。” 他掩饰得确实很好,这点铜月心服口服,莫要说岛上能有机会同神君如此亲密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住在泯星殿的她,如果不是段元稹的提醒,也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些细微的动作。 铜月低着头,将脸埋在阴影中,问道:“还有多少人知晓此事?” 泯星藏于桌下的右手轻轻攥拳,勾起唇角,“慈凌,揽镜,司命,还有就是元稹了吧。” 铜月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前三位乃仙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和段元稹自是不会声张此事。 如果不小心被传到魔界…… 泯星神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听到了她内心的话语般,轻柔的安抚道:“不用这么紧张,本尊还没弱到任由他们揉搓的地步。” “嗯。” 这顿饭铜月吃的味同嚼蜡。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神君的面容就会出现,如走马观花,不停的回放着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初次相遇时的冷漠残酷,再次碰面时的固执强硬,第三次相见时的温柔体贴,四次相会时的刚毅果决。 在她锲而不舍的接近和相处之后,越是深入的了解他,就越是确信他在隐藏着什么,同时也能明显的感觉到,神君深藏于内心深处的那个东西,不是她能触碰的。 只身一人独闯混乱不堪的魔界,这等不要命的行径,只怕是无上神尊在世都做不出来。而他不仅做了,甚至还活着,从此威压三界。单凭这点,在蓬莱岛上他的一句话,慈凌和揽镜神君哪怕心里不认同,都要给他个面子。 站在如此的高位上,下可俯望苍生,上可仰望苍穹,却总是一副苍凉的神态。 就好像是一只布满了裂纹的瓷瓶,随时都有可能碎掉。 三界的和平就立于如此摇摇欲坠的基础之上。 铜月猛地坐起。 死活睡不着,她索性出门在庭院内走走。今晚的月亮极圆极亮,给房屋和檐廊染上独属于夜晚的银光。 走着走着,回神抬头一望,竟走到了泯星神君的寝殿前,他的房门紧闭,未见烛光。定是歇下了,环顾一圈,没想到从庭院走来,两座寝殿是这般的近。 她转头再次望向房门,眼中凝起几许复杂的情绪。明明不久前还与他同席而坐,明明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不知为何,她竟有点…… 想见他了。 理智压下了她上去叩门的冲动,但没能将她拖回自己的房间,双脚不由她控制的绕到寝殿后面,至少让她在四周逛逛,万一神君也没睡,就能碰见他了。 这边她很少来,一是,泯星神君往常都会待在前殿;二是,她能感知到这里布下了十分森严的结界,想必神君的宝贝都藏在这后院。 出乎意料的是,今晚,这里的结界竟然减弱了不少,铜月站在后院的门前,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结界这么弱,万一有贼人闯入呢?顺便看看神君都藏了什么宝贝。 开门进入眼帘的是一个稀疏平常的院子,有花有草有木,郁郁葱葱的一眼望不到头。 将门重新关好,她的视线被一道红光吸引,因旁边的树木过于茂盛,遮挡了视野,只能瞅见那红光在缓慢的闪烁着,一会亮一会暗,就好似在呼吸,她扒开那些树枝,继续深入。 很快,铜月头顶着几片树叶,从一堆树杈的间隙钻出,立刻豁然开朗,眼前景象却让她一怔。 在院子的中心,一片由赤红色砂石通铺的地面,突兀的立着一棵巨大的枯树,仔细一看,红色的光芒是从枯树内部发出并透过缝隙传出来的。 铜月慢慢走向前,踏着砂石发出沙沙声响,她探出手,想要触碰那道光。 小臂被一只大掌抓住,强硬的一拽,她的后背贴在了温热的胸膛上,淡淡的花香包裹了她。 “别碰。” 一瞬间,犹如清风吹散雾霾,让她的神智清醒过来。 神君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侧头看了眼,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天……” “嘘,安静”他鼻尖的气息紧贴着她的耳廓,有些痒痒的。 铜月的眼睛紧张到处乱飘,余光瞥到神君神情肃穆,正抬头看着远方。她也朝那边一望,在月光的遮掩下,空中的黑点越来越大,呼扇着翅膀正往这边来。 妖兽?铜月目光一冷,正要上前,被身后那人长臂一揽,拖着匿于一旁的树丛中,两人紧挨着,神君的双唇一开一合念了个诀,使他身上的气息将她整个包覆。 铜月敛着眉盯着那妖兽,暗自发力,忽的眼前一黑,泯星那只温润的手掌覆在她眼上,将她的法力尽数摁下去。 “乖,听话。” 他的声音撩拨着她的心,在这一刻,铜月的思绪完全停滞了,放任自己倚在背后那人的怀里。 “哐。”的一声传来,紧接着野兽的低吼声如魔音贯耳穿透了墙壁,引起一阵狂风。 铜月看不到,只能着重于听觉和触觉,她沉下心,听得那妖兽似乎在不停的踏步,接着一跳,稍稍一顿,猛的冲去,“嘭。”的一声,似乎撞在了屏障上。 这下铜月不淡定了,扒下神君的手掌睁大了双眼。 月光下,妖兽的毛发闪着光辉,它通体发黑,背上生有一对强有力的翅膀,像镰刀一样锐利的爪子,正对着枯树一蹦一跳。 如此场景,令铜月双眼瞳孔倏地一缩。这妖兽她认得,甚至于它背上的那位带着兜帽的人,她亦认得。 隋霆?他为何在此?他是如何冲破蓬莱的结界,无声无息的来到此处的?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数个疑问在心中升起。 只见那妖兽突然站起,抬起两只前爪,直冲着那颗枯树扑去,一眨眼,它的巨爪撕裂了罩在枯树四周的结界。 不愧是她的奇穷,竟能如此轻易的破开泯星神君的结界,铜月下意识的在心里夸赞着那只妖兽。 很快妖兽的第二爪落下,“哗啦”一声,一道红光闪过,枯树被撕开,露出了藏于其中的仙杖。 就在这时,铜月觉得胸口猛的一缩,一股无形的力量直冲她心口而来,似要将她撕裂一般。她用力将手摁在胸口,仍于事无补,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剧烈的疼痛。 神君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伸手一把环住她的腰,支撑着她不至于倒下。 不知是因她的气息先乱了的缘故,还是由于神君没能预料这样的状况,只是在那么一刹那,他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铜月意识到了,但周身的疼痛使她无法做出反应。 忽然间,妖兽大吼一声,直挺挺的冲了过来,抬起巨爪朝二人挥来。 泯星头一转,望着那妖兽,面色冰冷,仙气骤起,以他为中心,脚下一道白色光圈荡开,飓风将四周树木连根拔起,他手上一转,仙杖蓦地出现在手中。 杖尖点地,一道白光闪过,在妖兽胸前划出一道巨大的血口。 妖兽接连后退,随后双翅一展,一跃飞起,这时,泯星从地面射出道白光划破夜空,击中了妖兽其中一只翅膀。 它在空中摇摇晃晃,没一会落在远处。 “待在这里别动。”泯星将铜月安置在树下,起身去追。 铜月紧拽着泯星的衣袖,她想说不要去,她想说交给慈凌神君就好,颤抖的指尖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看着他离去。 为什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她都起不到一点作用。 她咬牙,暗中运气,双眼渐渐泛起金黄之色,呼吸突然变顺畅了许多。她抬手一挥,一柄银剑出现在面前,未及思虑,立即抓住剑柄,向妖兽坠落的方向飞去。 循着声音来到一处高台上,四周立着数根巨大的白玉柱,看其上纹样,像是祭典所用。 在一片空地上,泯星神君正与隋霆对峙,隋霆发着嘶哑的嗓音似在说着什么,铜月落在一根柱子后面。 “无耻之徒!把君上还回来!” 他在说什么?如果目标是她,为何隋霆在看到她后没什么反应。 泯星不语,抬起仙杖,正要运气,见隋霆突然向侧方滑步,站在了一道白色光柱的前方。此时,泯星眉头一跳,收起攻势。 “哈哈哈,在这里,你就没办法使出全力了。”说着隋霆向前一冲,他尽可能的压低了身子,脚步十分轻盈,明显是冲着神君的死角而去。 “当。”的一声,铜月出现在二人之间,用银剑弹开了他手中长刀。隋霆眼底闪过厉色,抬脚向她踢去。铜月收起双臂挡住,一个空翻退至安全距离,小臂传来刺痛。 她心中一惊,隋霆的功力竟变得如此深厚,这小子出息了,她嘴角一扬,毫不犹豫的用力一蹬,掌心凝聚法力向他胸口拍去。 隋霆自是不落下风,同样抬掌怼来,同时长刀一挥,铜月低下头躲闪,顶上束发被劈散。金黄色的眼睛,再加上似曾相似的面容,令隋霆双眸震荡,他的嘴角一抖,不自觉得唤了声:“君上?” 铜月面容一肃,将手中银剑扔掉,收力接下他一掌,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将他推下祭坛,用极低的声音令道:“走。” 隋霆一愣,任凭自己坠入海中。 祭台旁的妖兽见隋霆掉了下去,强撑着站起,冲她一声怒吼,震得铜月双耳嗡嗡作响。 它并没有向铜月发起进攻,而是抬头看向祭台中央,猛地跃起,化作一团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那道白色光柱撞去。 一时间,地动山摇,周围的玉柱轰然倒塌,闻声赶来的人被困在祭坛下。 铜月抬眼望去,中央的光柱似被妖兽撞开一道裂纹,刺眼的白光瞬间笼罩全岛,铜月脱力倒下,被人揽入怀中。 在那白色的光芒中,铜月脑袋已经迷糊,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臂膀。 “唯有你……定要无事……” 在她背后的手心一紧,泯星神君看着怀中已然昏过去人,淡淡的开口:“真是笨呐。” 不知过了多久。 铜月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醒来,听不到一点声音,四周安静的不像话。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低头一看,她身着红衣,双臂绑着由白银打造的护腕,其上刻有象征着魔君身份的图案。 难道所有的一切皆是一场梦? 她终究还是死了,没有到人界轮回,更没有重生,全部都只是她在虚无交界处的一场梦。 不行!她双手握拳,挣扎着向前。她还不能死,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完,她还没能让三界和平,众生自由往来。 这是她答应过他的。 在这个空间里,她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像是被各种无形的东西束缚着。被绊倒后爬起来继续往前,脚下忽的一空,直接滚下去,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咬牙站起,继续向前,一头撞进某人的怀中。 熟悉的花香扑鼻而来。 眼前的人一袭白衣,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漆黑的眼底像是集满了星辰。看到他,铜月深埋于心底的那份软弱冲破束缚,双眼霎时便湿了。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了,唯有满心的愧疚。 “你是来接我的吗?” “……” 她伸出双臂将浦云抱紧,哭道:“我错了,我不该先一步离开你,不要丢下我,这里真的好黑好黑,什么都没有。” 眼前人静默无言,只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而后一把将她抱起,置于一处柔软的地方。 他把铜月放下就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拽住了手,就算不动,那只拽着的手越发的用力,一丝也不肯放开。血液自纱布与肌肤间缝隙处淌出,滴落在床沿上。 泯星的眉心微皱,重新坐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而后干脆将整个掌心都贴了上去,捧着她的脸。 铜月的双眼双耳皆被绷带缠着,抱着他的手臂。脑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安静下来。听到她的呼吸变得缓慢且均匀,泯星神君这才浑身一松,用另一只手拉过被褥,重新覆在她身上,并将她散乱的头发捋在耳后。 “她还死不了。”门口的蓝袍仙童撇着嘴角调侃。 “我知道。”三个字被他压的极重,似包含着无数情绪。 仙童手上佛尘一甩望着他:“你与其在这里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不如想想要怎么同慈凌和揽镜交待。” 泯星转头看向仙童,神色凝重,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严峻之色,冷声道:“本尊行事,无需同他们多言。” 闻言,蓝袍仙童轻笑一声,转身离开道:“这才是泯星神君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