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你这屋怎么啦?” 谢霜予竖起耳朵,偶然发觉这声音挺熟悉。她靠到门边守株待兔,地上的方晦弦则是听到阿鹿唤自己之后在地上更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提高声音哼哼,想让阿鹿快跑,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不能拖累阿鹿。 可是阿鹿还是进来了,才推门就被谢霜予捂死了嘴巴,揪着衣领拖进屋里。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阿鹿直接被吓白了脸,泪珠没多久就开始噼里叭啦往外掉,身体也抖得宛如筛糠。谢霜予掐着小姑娘脸蛋把她拖到方晦弦面前,手背上全是温热的泪水。 “你放了她,我求你了......我求求你放过她......” 费力吐出嘴里的布料,方晦弦一改方才激动的样子低声下气哀求起来,可脸上依旧是一副恨毒了谢霜予的样子。 “莫名其妙,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恨我恨成这样。” “从现在开始,你们俩之中有一个敢大声喊,我就立刻杀了另一个。” 稍微松了松手,谢霜予才发现自己抓着的这小姑娘嘴角两边各有道狰狞的疤痕,似乎不是被割的,因为伤口密密麻麻,相互交缠在一起,看着十足骇人。 她认出来小姑娘是买灌汤包时自己帮忙解围的那个,但想了想还是用方晦弦的披帛把人捆起来并排放在地上。 这会阿鹿自然认出来绑自己的是谁,愣在原地瞪大双眼,不知所措。 “什么仇什么怨?方家上下六十三口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偌大个京兆府被杀得就剩我与祖母跟堂兄堂妹四人......你问我什么仇什么怨?哈......我恨不得弄死你!谢霜予!” 许是想起当年抄家时的惨状,方晦弦的眼圈红了,她死死盯着谢霜予,口中压低声音谩骂不止。 “你们谢家不明是非,残害忠良,迟早要亡国灭种。而你,谢霜予,你这个毒妇!你造下那么多杀孽,最后也必然众叛亲离,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几句,方晦弦仿佛是真的看到那一天一样,脸上浮现出格外的畅快之色。 恩人变仇人,阿鹿很快反应过来,她从没见过向来温柔知书达理宛如大家闺秀般的阿姐气成这样,还骂出这么多恶毒的话,想必眼前这人真的是作恶多端。 想到这里,原本还残留的一分好感荡然无存,阿鹿也对着谢霜予怒目而视,她紧咬着牙关抑制自己的恐惧。 阿姐教过她,面对不公要勇敢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只有有人先站出来时,那些被压迫的软弱的人才能跟着站起来。 “京兆尹......” 面对地上一大一小两双盛满怒火的眼睛,说到自己死法时谢霜予有点触动,但很快她就掩饰好情绪恢复了平静。 她嘴里念叨着自顾自地翻出方晦弦的妆奁,拉来个绣墩开始在圆桌边卸妆。 “我想起来了,你是上一任京兆尹方廷山的女儿方晦弦是吧,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女,弹得一手好琴。太后那会还夸过你,想把你许给陛下做侧妃来着。” 彼时夺嫡之争进行到最后三年的档口,京兆尹站队二皇子可把蚉柔给急得不轻。不过方廷山被抄家也是他自己作的,敢偷朝廷的税收,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爹那是自作自受,明目张胆站队就算了,还偷朝廷的钱,被抄家了能怨谁。” 想起这桩陈年旧事谢霜予觉得好笑。她当时任玉翎军堂尉,听命先皇领人去抄家,事是她办的,可旨意是先皇下的,虽说确实是她自告奋勇要当这个差事。 “那是栽赃陷害!” 方晦弦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辩驳。 “再喊我就杀了她。” 谢霜予眼也不抬,轻飘飘地威胁到。 “我亲耳听到的,是你那个好养母,是她和皇帝密谋,在赏赐里混进去的官银。” 当年中秋宫宴过后贵妃把自己私下单独叫走谈话,意思里确实有要她嫁入皇家的意思,她离开时被树枝刮破了衣裳,躲到无人处让跟随的侍女赶紧修补,就听到那处锁了的宫门后头传来贵妃与皇子的谈话声。 贵妃说京兆尹站队,可她父亲是被二皇子以母亲娘家为威胁才不得不上门拜见,贵妃说父亲身为京兆尹却两袖清风但人无完人总归会犯些错误,可事实如此,父亲一生无愧锦朝百姓无愧朝廷。 难道不趋炎附势就是错吗?难道不同流合污就是错吗? 他们只想明哲保身,只想守好自己的亲族好好活着,也是错吗? 话说到现在,方晦弦愈发心灰意冷,她意识到谢霜予也是被皇帝指派办事,自己全怨她一人又有什么用。罪魁祸首应当是那些弄权的人,那些如今在皇宫内高枕无忧的刽子手。 “原来是这样吗。” 又听到蚉柔跟谢瑾瑜偷偷干的好事,谢霜予已经毫不惊讶,她打理好头发站起身俯首先给阿鹿松绑,然后把方晦弦扶起来放到屏风后的软榻上。 阿鹿挣脱束缚,急忙挡到方晦弦身前。刚才听了那么多,阿鹿猜测眼前这个“公子”身份贵重,而阿姐又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她怕面前的人要杀人灭口。 见状谢霜予轻轻叹了口气,退远几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然后正色道:“你父亲和一众伯叔如今应当还在军中,我去替你把人找到,重审冤假错案可好?” “什么?” 浑身软绵绵靠在软榻上的方晦弦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望向对面已经换上女子装扮的谢霜予。 她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可是纵使身穿薄衫罗群,也依然难掩威严。 “如果确实有冤屈,我帮你父亲平反。” 谢霜予重复一遍自己的承诺,她说得郑重,绕是方晦弦阅人无数也没能看出一点虚假。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犯下祸事的是皇帝和太后,这么说这么做无异于要挑衅权威,难不成她要颠覆如今的皇权...... 被自己的大胆想法下了一跳,方晦弦暗嘲自己的异想天开。谢霜予跟皇帝太后亲近,怎么可能放弃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甚至还想着坐到龙椅上去。 “太后和皇帝做的错事不止这点,你想知道我日后可以都说给你听。” “还有你说你亲族被杀,下次我来找你时你把这件事仔细说给我,这其中有蹊跷。” 按锦朝律法,流放就已经是惩罚了,不允许再有人私自行死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蚉柔必须把这些人处理干净,谢霜予很是好奇。而且,蚉柔又是从哪拿到的官银?还是足以定重罪的数量。 将穿来的男装放在瓷盆里用灯油一把火烧毁,谢霜予清理掉可能暴露的一切因素后掏出一根印着公主府纹章的金条放在方晦弦手边。 “你把它融了赎身或是丢了都行。” 谢霜予整整衣领,移步到窗边去看街道的情况。 “当年我也怀疑过,可是我因为太过自负间接导致了方家几乎被灭门。你若肯给我次机会,就等我几日,处理完手头的事我们面谈。” 她回头瞄了一眼,目光如炬,刹那间将枯藤点燃,烧出一片烈火。方晦弦与她对视,竟然出乎意料地觉得眼圈发热。 她说要帮父亲平反,要帮自己赎身。 “你的嗓子吃点百琏果就会好的,别乱喝药。” 说完不等屋里的人反应,谢霜予便跃出窗外借夜色隐去了身形,向城外的方向走去。 房间内安静下来,许久后方晦弦才从关节的酸痛里缓过劲,被阿鹿扶着坐起身。她拿过那枚金条神色复杂地盯着上面的纹章,随后用力攥进手心。 还由得到她选吗? 自从流放到这以后祖母病重要钱买药,堂兄气不过朝廷所作所为加入了这里的帮派却因撞破帮主的买卖被打断腿扔出来,堂妹年幼还不到及笄。 一家人总要活命啊,她就卖身入歌坊,可成为歌伎后又被对家下药毁了能维系生活的东西。 本来她都认命了的,可如今偏偏老天还要抛给她一线希望,叫她怎么能甘心。 方晦弦将金条收进妆奁的暗格里,叮嘱阿鹿不要多言。 她只能相信,这世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