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歌再一次听到手机铃声时,她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天空已经黑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动不动地改了一个多小时的试卷,身边的同事已经来来走走,办公室里又一次只剩下她自己。 宋歌看了眼手机屏幕,来电人是“白芸”,也就是曾旭的妈妈,她赶紧接通电话:“妈,您好,什么事儿?” 一开始,白芸是不怎么接受宋歌这带着生分的客套语气的,明明都成了一家人,她却好像一个外人那样对自己毕恭毕敬,语气客套得有些生硬。随着深入接触,白芸逐渐了解到宋歌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她很快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女孩的性格是如此敏感疏离。宋歌其实并没有故意拉开界限,她只是因为不怎么会跟别人相处、尤其是跟长辈相处,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个人,其实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讨好。宋歌想做一个“听话的女孩”,让父母省心,让老师表扬,让领导满意。宋歌从没有过小女孩依赖父母的那种娇嗔,她不会、也不敢……白芸很心疼这个女孩。 白芸说:“小宋,朋友送了我两扇排骨,今晚来家里吃饭吧?” 宋歌知道婆婆是一番好意,但她本能地不想跟长辈在一起太久。每次家宴,宋歌总是如履薄冰,担心有长辈突然点到自己发言,考试都没这么紧张过。宋歌实在是太不擅长这样的场面了,她吃也吃不好,坐又坐不住。还好曾旭和他的父母从来不要求宋歌在餐桌上表现什么,他们了解她的性格。 白芸当然知道宋歌不喜欢跟长辈相处,但她还是循循善诱地说:“老曾已经开始下厨了,现在,嚯,肉香都飘出来啦。” 宋歌笑了笑,她很喜欢这个婆婆,白芸善解人意又能说会道,曾旭的开朗性格像全了她。宋歌说:“好的,妈,我收拾收拾就回家。” 白芸说:“我叫小旭去接你了,也不知道现在到了没。他说你忙呢,估计到了也不敢给你打电话。” 白芸不知道小夫妻俩正在闹别扭,看来增速什么也没说,宋歌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诺诺应了。 挂断电话后,看着眼前还没批完的试卷,宋歌犹豫了一会儿,她决定明天早一点上班再继续干,今天已经惹曾旭不高兴了,不能再让他在楼下等太久。 这个时间点,初一、初二早已放学都走干净了,但距离初三的放学时间还有很久。 曾旭的车就停在校门口,孤零零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曾旭正在全神贯注地打游戏,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她看见他紧皱的眉头,打游戏不是放松吗?怎么看起来并不快乐。 宋歌轻轻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曾旭赶紧腾出手解锁车门。宋歌上车后安静地等曾旭打游戏,她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群发呆。 曾旭打游戏的时候最讨厌被别人打扰,宋歌之前因为这件事跟曾他过不愉快。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以后,每次曾旭打游戏,宋歌就躲得远远的,看书、玩手机、刷平板,总之绝对不会冒失地打扰他。哪怕刚刚做好饭,只要看到曾旭沉浸在游戏中,宋歌也会静静地在一旁等待,不会独自先开饭,也不会要求他立刻停止游戏、过来吃饭。 一局游戏终于结束,曾旭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想来是输了,宋歌更不敢开口说话。曾旭似乎也并不想说什么,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一想热爱表达,此时的沉默只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曾旭直接发动车子向父母家开。宋歌发现,曾旭竟然没有放音乐,这也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歌今天实在太累了,累到不想再动脑思考。什么妖不妖的,兵来将挡吧。 饭至中旬,白芸突然笑得慈眉善目,她的眼睛在曾旭和宋歌身上来回逡巡。 宋歌知道即将迎来什么样的对话,这个场面在这张饭桌上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 果不其然,白芸忽然开口道:“妈妈明年就退休了,反正也有时间……” “打住!”曾旭毫不留情地打断白芸的话,“这个事儿咱不说过好多回了嘛?我和宋歌都还很年轻,结婚才几年啊,二人世界也没过够。现在要孩子还是早了点。” 白芸刚刚还在微笑的眼睛突然充满怒气地圆瞪:“说什么呢,你都三十好几了,这还早?” 曾旭不服气地回嘴:“妈,我今年十月份才满三十周岁。” “虚岁也三十多了,你爸三十的时候你都两岁了!” “现在和你们那时候能比吗?谁还那么早生孩子啊?” 眼看着母子俩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曾旭的爸爸曾成林干咳了一声:“说这些干什么啊,不是来吃饭的吗?再说说饭菜就都凉了,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大桌子菜,你们不吃也就罢了,还要吵得我头疼!”说完,曾成林揉了揉眉心。 宋歌也趁机赶紧给曾旭夹了一块排骨,小声说:“快吃,别说了。” 曾旭闷呼呼地嗯了一声,埋头吃起饭来。宋歌不会打圆场,只能对着白芸低眉顺眼地笑。 白芸知道宋歌一向是没有什么主意的,要不要孩子这个问题也一定不是她能够决定的。白芸对这个乖巧的儿媳妇很是宽容。看着宋歌有些无措的笑容,白芸的心一下软化了,她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吃饭吧,吃饭吧,反正问题也不是一顿饭的时间就能解决的。” 想了想,白芸又补充了一句:“老曾从下班忙活到现在,最辛苦。咱们一起敬老曾一杯酒吧!” 宋歌第一个举起酒杯,她又一脸讨好地笑着看向曾成林。曾成林笑着拍拍白芸的后背,也举起酒杯。曾旭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把酒杯举了起来,宋歌偷偷掐了一下他的大腿,他才说:“感谢老爸!”碰杯后,一家四口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乐融融的氛围又回来了。 酒足饭饱后,白芸想留儿子和儿媳妇在家住一晚,曾旭强烈反对,他知道她是想继续做他们(主要是他)的思想工作,他绝不给她这个机会。 两人僵持不下,白芸虽然没得到曾旭的同意,但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为儿子收拾卧房。宋歌十分惶恐地站在门口,求助的眼神一直没离开曾旭。曾旭则赌气地站在卧室门口,抱着膀子看白芸勤劳作业。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曾成林,他拉扯着儿子的肩膀,把曾旭推到门口,向大门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带着宋歌赶紧走:“接下来的事儿我来处理。” 白芸从大学毕业就入市团委工作,在思政教育方面积累了较为深厚的工作经验,在教育曾旭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上价值”,越是这样越让曾旭反感:“有事就说事儿,上纲上线是什么意思?”曾旭是极具反叛精神的人,母子俩这么多年来没少吵嘴架。每次吵到一半,曾成林总是会横插一杠,无论是转移各方的注意力,还是强行参与谈话,甚至有时候祸水东引、把白芸的怒火迁移至自己的身上……无论怎样,曾旭总是能够借助父亲的力量脱身。 就像这次,得了曾成林的指示之后,曾旭和宋歌立马换好鞋子,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临出门时,曾成林还是多嘱咐了一句:“你妈今天说的事儿,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