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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战来临之前(1 / 1)

祁尚卿没有猜错,高晟的目标的确是隼州。只是高晟此时才“收复”了应州,正在应州城里休整。战事突然,他一路走得匆忙,需等一等后方的粮草。 祁尚卿带领道、州两级的文武官员日夜不停地给隼州固防。与此同时,前线的馈兵源源不断退进了隼州。祁尚卿将其收编,叫了两三个到自己的行尚书台。 ..... “前线如何败的?”书房里,祁尚卿问馈兵们。 “启国人原本有十万人马,仗打到一半,又增添到了三十万。皇帝跟.....陛下跟大臣们,跑了,弟兄们也就跑了,仗就败了.....” 祁尚卿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万?!隼州危矣!! “那.....瞿元帅呢??”祁尚卿忐忑问道。 “有人看见,战败的时候,瞿元帅领着十几个人,骑马冲进了启国的人流里……元帅…..已经战死了。” “什么?!”祁尚卿从座椅上弹起。 馈兵们见状,以为说错话了,茫然无措。 “瞿元帅,当真……已经战死??”祁尚卿的身体在颤抖。 “行台,瞿帅身后只有十几骑,冲进十万启国人里,可……还能生还呢?小的们不敢乱讲啊!” 祁尚卿两腿一软,瘫坐下来。 他身旁的侍从程运峰对几个溃兵说道:“你们去吧。” 溃兵们赶紧退出了书房。 祁尚卿有气无力挤出一句话给程运峰:“传令给黄晏,所有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但有在城中谈论前线战情的,立斩。” ..... 祁尚卿为了布置隼州的城防,白天在城内巡视,夜里就在行尚书台与人议事,到半夜就去书房凑合歇下,接连十几日都没有回自己的宅子。 他的侍从程运峰见状,善意提醒他:“行台,您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府了。要不.....回府里看看吧。” “城防事宜急重,如何撇得了身……” “行台,恕小的多嘴,回府看一眼,也不耽误城防呐……” 祁尚卿听了,沉默片刻,说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 祁尚卿的宅子,是座六室一厅的四合院落。这是隼州道历任行台令的住处。 宅子里住的是他跟他的夫人郑昔,以及两位操持琐碎的仆人。 他回到宅子,正碰上一位仆人要出门采购零碎。“夫人呢?”他问仆人。 “夫人在正厅。” 祁尚卿便走到正厅。他的妻子郑昔坐着一张椅子,盯着身前方桌上的一样物件出神。 “看什么呢?”祁尚卿问道。他看一眼桌上的物件,那是一副铮新的轻甲。 郑昔听到声音才回了神,抬头一看是丈夫回来了。她立即起身:“今日收拾屋子.....翻到了.....这件轻甲。” “那你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郑昔的目光垂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我是在想.....这件轻甲.....可是袀儿当初盼了好久才盼来的呢.....想拿出来看几眼.....想以前.....你每次出门巡边,他都吵着闹着要跟你同去.....后来可算是求得了你的同意.....可惜了,你给他的这件轻甲,他都没来得及穿上.....” 祁尚卿的心里一震。他看着郑昔,发觉十几日不见,妻子的脸又憔悴了许多。 “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呢?” “是啊。”郑昔又抬起头:“那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好吧。”祁尚卿答应了,就着另一张椅子坐下。 郑昔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壶杯给祁尚卿倒水,又说道:“自从你做了这个行台令,经常几日不回家。我知道,你有要紧的事务。只是这次,怎么连着十几日都不回家?” “这次,台里事务繁巨,撇不开身。”祁尚卿取了头上的帽冠放在桌上。 郑昔递来茶水,看着祁尚卿:“这头上的白发倒是见风长呢!怎么更多了?”她也注意到,十几日不见,丈夫本就瘦削的脸颊又小了一圈,双眼相比往常已经完全凹陷。 “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公事繁忙,也不能累坏了身子。” 祁尚卿抿了一口茶水入嘴,觉得这水的味道是从未有过的苦涩。 他感到有些自责。自从儿子去年因病去世,妻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和衰老,心气神也降了许多。自己自从做了这个隼州道行台令,似乎就忘记了丈夫的身份,非但没有给予妻子足够的陪伴宽慰,还要妻子反过来关心自己,这哪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所为啊! 郑昔见祁尚卿不说话,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城里现在传遍了,说启国人就要杀来了。这是真的吗?”他问祁尚卿。 祁尚卿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欲言又止。 “你忙你的。我在家中,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郑昔已经猜到了答案。 祁尚卿听到这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自己一天到晚的心思都在外面,还记得这个家么?!还知道有个家么?!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站起身:“事务繁忙,我这.....又得离开了。你在家,照顾好身子。我空了.....再回来。” 郑昔也起身,笑着说道:“你去吧。” 祁尚卿取了桌上的帽冠,转身便走。 ..... 隼州北门。 祁尚卿前脚出了府,后脚就来到此地。他仍然惦记着此处的城防。 他登上北门的城墙,见士兵往来忙碌,安置调试城防器械,心情才略微平复。 他走上城楼,俯瞰整个隼州城。 这座城,即将迎来自己的命运。 要么挡住了高晟,要么被高晟摧毁。 他又走到城楼的另一个方向,扶栏眺望远方。连日以来的劳累使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不自觉回到了五年前。 ..... 京师长兴府外的云遥山,草木荫葱,云雾袅绕。半山腰中,一处红瓦亭台,峭立挺拔。 亭台内,一只石桌、三只石凳。石桌上摆着酒壶酒杯。三十五岁的瞿珩、三十四岁的祁尚卿、三十三岁的薛铭御,三人围着石桌而坐。 瞿珩问他的两位好友:“何时动身启程?” 祁尚卿回答:“明日便要动身。” “铭御也是?” 薛铭御回答:“我与尚卿一同启程往北,过了潞州再分向各行。” “怎么也不多待几日?” “路途遥远,早些动身,防着途中耽搁延误。” “也是,也是。此去隼州、郯州,距离千余里。早些动身总是好的。”瞿珩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每人身前的酒杯斟满黄酒。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二位好友,一路珍重。” “兄亦珍重。” 三人轻撞酒杯,第一口酒入了喉。 “想来光阴似箭。一转眼咱们都认识十七年了。”瞿珩感怀道。 祁尚卿接过话:“十七年前,你我三人同期入读尚文馆。彼时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薛铭御补充道:“两年后又一同参加礼部试、一同中榜。到今日,我仍记得那年发生的一件趣事。” 瞿珩:“什么趣事?” 薛铭御:“我记得,放榜那日,天一直落雨,道路湿滑。我三人去贡院看榜,经过一座拱桥。瞿兄你走在最边上,不慎滑倒坠桥。你情急之中拽我,我情急之中拽尚卿,我三人全部掉进了水里,浑身湿透。到了贡院,看榜的人多,挤不进去,一直冷得哆嗦。等看到了结果,已经受凉了,一回到家里就倒床不起.....” 祁尚卿:“你还记得这事呢!” 瞿珩:“我也记得这事!” 三人大笑。 瞿珩:“其实,我倒是常想起当年在尚文馆的那些日子。我记得那时,你二人的策论写得极好。有一次,学师还找人将你二人的策论抄成范本,给学馆的诸生传阅。” 祁尚卿:“那你还记得那篇策论的题目么?” 瞿珩:“这么多年了,自然忘了。不过我记得你二人每次写的策论,内容几乎都没变过,论的全是如何收复故土。” 薛铭御:“你又知道学师为何将我二人的策论传阅诸生吗?” 瞿珩:“为何?” 薛铭御:“我二人纸上所言,学师之欲言也。” 瞿珩:“那依你这么说,当初礼部试,你二人摘得二、三名,也是因为卷上所言,阅官之欲言也?” 祁尚卿:“这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问知贡举。” 瞿珩:“我要问他,为何将我列于十名以外。” 薛铭御:“你得好好问他。” 瞿珩:“算了,旧事不提了。举杯。” 三人轻撞酒杯,第二口酒入了喉。 瞿珩:“其实,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二位好友明日就要动身了,请为我解惑。” 祁尚卿:“瞿兄但问。” 瞿珩:“二位好友入侍东宫已经五年,如今一个是太子左谕德、一个是太子右谕德,怎么这次突然就要离开东宫了?” 祁尚卿一听,表情瞬间紧了:“那兄是否有闻,我二人为何被调出东宫?” 瞿珩:“未有闻。” 薛铭御接过话:“我二人被调出东宫,其实并不突然。兄是否留意,这一年来,东宫的侍官陆续被调换?” 瞿珩:“这倒是有听闻。为何?” 薛铭御:“他们与我二人一样,都是五年前陛下册立储君后最先进入东宫的侍官。有人并不希望他们与太子殿下久处,成为日后太子在朝中的依仗。” 瞿珩:“谁?” 薛铭御:“自然是窥觑储君之位的人。” 瞿珩:“谁在窥觑储君之位??” 薛铭御:“这一年来,坊间陆续出现闲言,言太子出身低微,皇后无子,贵妃长子比太子更应该成为储君。兄是否有闻?” 瞿珩:“有所耳闻。坊间怎会有这种闲言?” 薛铭御:“必然是有人刻意散传。” 瞿珩:“谁?贵妃长子景王?他才十一二岁啊。难道是贵妃?” 薛铭御:“还有呢?” 瞿珩:“谁?” 祁尚卿插话:“贵妃的胞兄,景王的舅舅,左尚书令丁疏琰。” 瞿珩若有所思:“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东宫侍官陆续调出,正是一年前丁疏琰当上左尚书令后开始的。” 祁尚卿:“不错。正是丁疏琰向陛下进言,要将东宫的侍官全部调换。” 瞿珩:“你们怎么知道的?” 祁尚卿:“因为太子殿下多次在陛下面前挽留我二人。太子力争,我跟铭御才留到今日。丁疏琰一早就盯上了我二人。” 瞿珩:“那陛下,为何要听丁疏琰的?” 祁尚卿:“丁疏琰劝陛下提防太子培植羽翼。他拿这话去劝陛下,陛下怎会不听?” 瞿珩:“也是。也是。” 祁尚卿:“只是丁疏琰调换东宫的侍官,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盘算。” 瞿珩:“如此说来,他的目的很明确了,是替他的外甥景王削弱东宫。” 祁尚卿:“不错。” 薛铭御接话:“不仅是削弱东宫。丁疏琰做了左尚书令后,更四处收罗党羽。户部尚书裴缚、刑部尚书赵俨,都成了他的人。” 祁尚卿不无担忧:“丁疏琰狼子野心,太子殿下年才十三,该如何应对??” 三人一阵沉默。 许久后瞿珩开口宽慰二人:“兄二人不必担忧。你们这次出去,几年就回来了不是?等你们回来了,再继续辅助太子。几年时间,他丁疏琰还能翻天不成??” 祁尚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三人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了。” 瞿珩:“后会总有期。我三人,不妨先许个‘五年之约’。” 薛铭御:“何‘五年之约’?” 瞿珩站起身,离开桌台,挪步到亭子的围栏处,看着亭外的山间茂林:“许五年后,我三人再来此地。举芳酒、赏山景。” 薛铭御跟着离了桌台:“那就一言为定!” 祁尚卿也离了桌台:“一言为定!” 红瓦亭中,三人并肩,凭栏而立。亭外茂林葱茏,绿意直扑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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