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武兴十五年,正月。 新年的假期是初一至初七。七天时间,因为新老朋友窦荆顾琎之刘湶都回乡过年了,薛元诏几乎都是窝在宅子里,主要做一件事:看书。薛昀珺常跟陆娘出门采购零碎,感受薛宅以外的新年的气氛。薛元诏看书之余,偶有发愣,脑中时不时想起“畅园姑娘”的模样。 …… 七日假期过后,薛元诏回长兴府尹署报到。有一些同僚没有报到,应该是返乡过年还未归。正月还没过完,衙署里也没有多少事务,自上到下都是懒散坐班的状态。薛元诏盼着他的好友们尽早返回京城。正月十五就要到了,若朋友们能在这之前赶回京城,还可同赏元宵花灯。 薛元诏想的,也是他的朋友们所想。顾琎之刘湶窦荆都在正月十五前回到了京城。顾琎之回城后的第一时间就来找了薛元诏,约定元宵同赏花灯。薛元诏让他再去把刘湶窦荆约上。 …… 正月十五,元宵,酉时。 薛元诏粗进几口晚饭就带着薛昀珺出门了。兄妹二人径直出了勋门坊,来到了北三街。酉时的北三街已是一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景象:沿街的铺面店家、酒楼茶肆,个个都在自家的飞檐翘角下挂上了花灯。花灯形色各异,争奇斗艳,像是要互相比个高低。街道路面上车马相接,游人攒动,男女老幼皆着盛装而行。尤见人群里的年轻女子,个个身着锦绮,头上步摇花钗,三五结伴,一派喜气洋洋。还有许多孩童手提彩灯在人流里穿梭逐闹,童声稚音绕耳不绝。整个北三街,花灯装缀、人车熙攘,明亮喧嚣宛如白日。 但薛氏兄妹的目的地还不在此。他们要去皇家园林—畅园。它是元宵整个长兴府最热闹的地方。薛元诏跟顾琎之约定的地方就在畅园。 薛氏兄妹顺着北三街往南,一路走出了街道,来到了畅园。畅园入口,游人比肩接踵。 二人被人流裹挟进了畅园,来到一片五彩斑斓的天地。 园中树木、楼阁、亭台、假山,皆披花灯,其形式色彩之繁,比北三街更甚,使人眼花缭乱。各步道两侧,每隔十来步就是一座禽鸟兽畜形象的花灯,有玉兔、飞鱼、虎狮、鹿马、白鹄等等。每灯高丈余,其奔跑跳跃之形,惟妙惟肖,栩栩欲活。 正中的广场还搭设了一座十余丈高的巨型的旋转灯楼。先覆彩绸,再挂花灯,缓缓旋转,宛若流光,绚灿无比。灯楼一旁是大型的百戏露台。露台四边插旗,正中表演的艺人足有百人。 薛元诏跟顾琎之约定的是广场见面。但广场此时此地可谓人山人海,想要从中寻人实在不易。 “诏哥!”正一筹莫展的薛元诏,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声音十分耳熟。 他转过身。 “玟……玟琦?!” “诏哥,好久不见!”顾玟琦的脸笑开了花,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 薛元诏认真看了顾玟琦。几年不见,顾玟琦已经变了大样,愈发出落了。 “诏哥,我在这里找你好久了!”顾玟琦说道。 “你什么时候来长兴府的?跟你哥一起来的吗?” “是的。” “他都没告诉我呢?” “他故意不给你说的。” “哦。那他人呢?” “他跟刘湶哥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 顾玟琦说话的同时,顾琎之三人已经出现在了薛元诏的视线里。三人就在不远处,正往这边走来。 “几时到的?”薛元诏问三人。 “半个时辰前。”顾琎之回答道。 “你们几时会合的?” “一两刻前。” “你怎么把玟琦带来京城了?” 顾琎之却开心地卖起了关子:“以后你会知道的。” “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她了啊。” 说话间,一旁的露台已经换了蹴鞠的艺人登台。艺人们各展蹴鞠技艺,点踢、击高、肩弄、杂耍,极力讨好台下的看客们。薛元诏暂停了对话,将目光转移到露台上。 …… “那湖里进龙船花灯了!大家快去看!”露台下的观众里突然有人说道。 薛元诏几人听见声音,往湖的方向望去,果见远处的湖面一片五光十色。 “诏哥,我们过去看看?”顾玟琦向薛元诏提议。几年不见,她一点也不觉得生分。 “走吧。”薛元诏说道。几人便又挪步,跟随人流往湖边走去。 花灯元夜,畅园里随处可见年轻的女子。薛元诏不禁心中暗想:不知“畅园姑娘”也来了没有? 几人走到湖边,见湖中一片流光溢彩、五色斑斓。 十几条龙船满扎花灯,如水龙发光,游曳水间。船上伶人乐工,个个身穿五彩霓裳,奏乐起舞。水面轻雾升腾,彩气弥漫。 …… 薛元诏观看表演的时候,会时不时看一眼周围,寻找已经被他回想过无数次的那个人。花灯元夜,似乎全城的人都出来了,她也出来了吗?又会在哪里?也在这畅园里面吗? 只是周围附近并没有看见。他想趁身边几位好友不注意,偷偷离开湖边的人群,在整个畅园找一遍。 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个人从他身后一撞,撞得他一个趔趄。 他还没回头,身后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官人饶过,官人饶过,小女无眼,撞了官人。” 薛元诏回过头,只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却先说话了:“薛公子!又是你!” 薛元诏正要开口,看见了晓儿身后的丁妤儿。 四处灯火璀璨的畅园里,两人四目相对,光影在丁妤儿的脸颊上跳动,如同薛元诏跳动的内心。 “二位姑娘,想不到又和你们遇见了。”薛元诏故作偶遇而非期遇的镇静:“你们也是来畅园里赏灯的吗?” “是啊。薛公子。你一个人来的吗?”晓儿说道。 “还有几个朋友。我一个人随意走走。你们就两个人吗?” “是啊。” 薛元诏心一横,看着晓儿身后的丁妤儿:“不知姑娘芳名?” 丁妤儿瞬间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火烤一样的灼热。 “小姓丁,名妤儿。”但是嘴巴却擅作主张回答了。 “丁……鱼儿?!”薛元诏心里想到:怎么这么奇怪的名字?? 转念才反应过来:妤……妤儿,应该是这个名。 他又一横心,追问道:“姑娘家住何处?” 丁妤儿感觉脸颊的灼烧感已经传到了耳根,但嘴又不听使唤,乖乖说出三个字:“勋门坊。” “真的吗?!”薛元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公子?”晓儿见状问道。 “我也住勋门坊。” “真的吗?!”晓儿也觉得难以置信。 只有丁妤儿感觉自己的脸颊耳根一阵一阵地发烫。她想逃了。“晓儿,我们回去了吧。”她对晓儿说道。 晓儿没听明白:“小姐,回哪里?” “回家。” “小姐,我们才来啊?!” “不看了,回去了。”丁妤儿话没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晓儿只得跟薛元诏道个别,跟着走了。 薛元诏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他很疑惑,怎么才来又要走了?是不是自己问错话惹她不高兴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一丝窃喜,因为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丁妤儿,多好听的名字啊。” …… 回丁府的途中,丁妤儿和晓儿一前一后地走。晓儿跟在丁妤儿身后,嘴巴快要撅到了鼻子。她一百个不明白,这么多好看的花灯,怎么说不看就不看了呢?! “小姐,为什么说走就走了?” “我……有些困乏了。” 晓儿根本不认同这个理由。“小姐,你真当我傻呢?” “你说什么?” “小姐,你该不会是在那薛公子面前害羞了吧?” “别胡说!” “你的脸都成红柿子啦!我都看出来了!” “你真看见了??” “看见了。” 丁妤儿急得带上了哭腔:“都怪你!那么宽的路,你怎么就不长眼撞上他了?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我也不想啊小姐!那看花了眼,左脚绊了右脚,我也不想啊!” “下次我一定把你关在家里!” “别啊!我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