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间卯时。天只微亮。 薛铭御刚刚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睡不着觉,是因为又想到了,这次回长兴府,也许不仅仅是答皇帝问这么简单,也许还会跟丁疏琰正面交锋。他一时会想到,丁疏琰毕竟是左尚书令,会轻易束手就擒吗?与其正面交锋,胜算又有多少呢?半会又想到,自己问心无愧,一心为定国江山社稷着想,全无畏惧。 天色一透窗,他就起身着衣,出了卧室。 按照秦子姝在头一晚的吩咐,府里的仆人在天亮之前就做好了早饭。早饭丰盛,粥面糕饼俱全。薛铭御漱洗之后,来到早饭桌前。秦子姝陪坐一旁。 但是薛铭御并没有什么胃口,只进了两口茶粥。 他突然转过头,看着秦子姝:“我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回到隼州。” 秦子姝被他无端的这句话惊得不轻。看他神情,又不像是在说笑。连忙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薛铭御只是看着她,又答不出来。 “好了,临要出门了,别乱说话。就是去答话,很快就回来了。”秦子姝说道。 …… 十五日后。 薛铭御一行人抵达了长兴府郊外的永安驿站。承宣郎李苚喊停了队伍。薛铭御以为是要进驿站整装,换成正服,进城后直接入宫见皇帝。但没想李苚却告诉他:“行台,陛下有命,进城以后,行台先回自己府里歇息,等候宣召。” “我们不直接进宫吗?”薛铭御问道。 “不了。我先陪送行台回府歇息。” “好吧。” …… 薛铭御回到勋门坊的薛宅后,李苚继续回他的尚书台。程运峰替薛铭御放置了行李,自己驾车在城里找间旅馆住下,一直等到薛铭御要回隼州的时候。 今日恰是旬休,薛宅里只有陆娘一人。薛铭御突然回来了,让她又惊又喜。时间刚及正午,她连忙做几个菜给薛铭御接风。 “诏儿和昀珺呢?”薛铭御问陆娘。 “兄妹两人出门去了。” “出门做什么去了?” “不清楚……他们一到旬休日就要出门。” “每个旬休日都要出门?” “是哩。大早就出门,傍晚才回来。” “哦?” …… 傍晚。 程运峰过来了一趟薛宅,告诉了薛铭御自己住的是哪间旅馆。 程运峰刚一走,薛昀珺和薛元诏一前一后回来了。二人回来的时间隔了一两刻。二人见父亲突然回来了,又惊又喜的。 薛铭御没有给一对儿女细答此次回来的原因,也没说这次回来要留多长时间。晚饭的时候只跟儿女们聊一聊他们在长兴府的日常。 晚饭后,薛铭御让薛昀珺跟着陆娘收拾桌碗,把薛元诏叫到了书房。薛铭御不顾旅程劳累,等不及要开始父子二人两年来的第一次谈话。 “入仕两年了,有何感悟?”薛铭御问道。 “唯一的感悟,”薛元诏笑着回道:“哪怕事事尽心,也有不足人意之处。”他很谦虚,没有告诉薛铭御自己是长兴府尹署历史最年轻的缉事。 “你还年轻,凡事务必勤勉对待。父亲现在与你离得远,凡事都在你自己。” “是,儿明白。” “嗯。”薛铭御欣慰地点头。“对了,上次你在信里说的娶亲一事,父亲忙,一直没回信多问你。你现在可以给父亲细说一下。” “儿有幸,得与一位姑娘相识。”薛元诏便给他父亲说来:“儿多观察,其温婉善良,慧贤矜重。儿是想,若双亲准许,就去登门求亲。” “你和这位姑娘相识多久了?”薛铭御笑着问道。 “已经一年多了。”薛元诏在心里回想前年深秋畅园里的第一次遇见。彼时情形,记忆犹新。 “嗯。”薛铭御没多想就同意了:“既然是你选定的人了,父亲唯支持而已。求亲之事,只要你觉得适宜,随时可行。”薛铭御也不多问女方年纪、家世,他知薛元诏素有主见,相信薛元诏的决定。 “谢父亲。” “该说你妹妹了。”薛铭御接着问薛昀珺:“你母亲十分关心,你给昀珺找的哪家的才俊?” “是我一位同僚,年纪与儿相仿。此人仪表堂堂,也颇求上进。儿觉得他与昀珺十分般配。” “他任何职?可有功名?”薛铭御问。 “暂未取得功名……”薛元诏回道:“但是儿很看好他。” 薛铭御见薛元诏这么说了,只追问一句:“昀珺是否中意?” “儿问过昀珺。她虽然嘴上不明说,但语气神情,可见十分中意。”薛元诏胸有成足。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父亲相信你的眼光。”薛铭御打趣说道:“只是先不要告诉你母亲。” “儿明白。”薛元诏笑着回道。 薛昀珺此时已经帮陆娘收拾了桌碗,跑来书房,见父兄二人谈笑融洽,高兴地问一句:“阿爹,阿哥,你们在说什么哩?” “好事。”薛铭御和薛元诏同时说道。 …… 第二日。 薛元诏一早去了衙署,家中是薛铭御、薛昀珺、陆娘三人。 薛铭御在书房里看书。他刻意留意了薛元诏现在看的书,从中取了一本来看。他取出的是《孙了兵法》。他看了几页,感觉晦涩难懂。 因为想到随时可能被皇帝召见,所以他不打算出门,就在家中等待。 正看书时,突然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扣击院门的声音。 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出书房,看见陆娘急急跑去打开了院门。 门外有好几个人。几人不出声,径直走入院中。 薛铭御定睛一看,走最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昨日才与自己同返京师的承宣郎。一行人全着公服,走在最后面的三个人还佩了腰刀。 薛铭御见状,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这是来召自己进宫见陛下?为什么还带了刀? 他走上前去迎着承宣郎李苚:“郎官。” 李苚手里拿着朱漆方盒。他面无表情,打开方盒,拿出里面的诏书,将方盒递给身后的人,面向薛铭御:“薛铭御听诏。” 薛铭御躬俯身子,恭敬听诏。 李苚双手卷开诏书,念来:“隼州道行台令薛铭御,本戍国家之北,不思安境保民,却于边境放箭滋事,挑衅敌国,唯恐天下不乱,欲陷国家于危难。薛铭御承一道行台令之职重,却恣意妄为、存心祸国。现即罢隼州道行台令之职,羁入大理寺狱。所图如何,俱并实供,尚可据情发落。” 薛铭御听完,心中巨震,一时反应不及。 此时薛昀珺正在自己屋里做针绣。她听到院中人的声音,便出屋来看。刚一出屋就听到李苚念的“即罢隼州道行台令之职,羁入大理寺狱”,手里的绸锦从指间滑落。 李苚不管薛铭御在想什么,合了诏书,告诉薛铭御:“我身旁这位是大理寺李少卿,薛……铭御,随李少卿去吧。” 院中站在一旁的陆娘见状,两腿发软,站立不住,瘫到地上。 在过去的十几天里,薛铭御想过无数次返京后的情形,唯独没有想到是今日这样的情形。 “薛铭御,跟我们走吧。”李苚身旁的大理寺少卿李郇开口了。 薛铭御迈出沉重的脚步,跟随李郇一行人往外走。 走几步突然回过头,看见了瘫坐院中的陆娘,以及站在屋檐下、泪已出眶的薛昀珺。 薛铭御对李郇说一句:“少…卿…,稍…候。” 然后走到薛昀珺跟前,说道:“爹爹要离家一些时日。等元诏回来了,就说……就说……”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转身,回到李郇一行人的跟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