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空仿似被漆墨迅速地搅拌开来一样,均匀而密致。 抵达西宁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天还一片漆黑。 但雪已经渐渐停下来了,出站的时候,偶尔几片零星地落在肩头,也疲倦似的,很快消失不见。 但真正走出站台的时候,才发现地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湿滑湿滑的。温梦雪瑟缩着身体,好几次差点儿摔倒。显然,她这个南方姑娘,受不了北方的漠寒。 还好酒店就在火车站附近,没过一会儿便到了。 宽敞明亮的房间温馨十足,一进门,温热的暖流便扑面而来。 洁白干净的墙壁,上面悬挂着几幅被裱框起来的油墨彩画,满满的艺术气息。紫罗花式卷发吊灯,悬在胭脂色的天花板下面,立时添了几分文雅。 独卫有些窄小,但里面洗漱沐浴设施都非常齐全。而床铺宽大温暖,舒软柔然。宽大纯棉的铺盖也非常暖和,红绿相间的嵌格子被罩,赏心悦目。然而最吸引人的是那扇高大的与地面平齐的落地窗,透过它可以看到远处高低错落的楼宇建筑,夜幕之后鬼魅般闪烁的霓虹,最远处塔尖上那颗闪着殷红光色的珠子以及黄黄绿交错闪烁的塔身。还有沉寂暗夜特有的忧郁、静谧。 很多次,陆辰安一个人出远门,都喜欢在夜间朦胧地醒来。相较于安沉的睡眠,他更喜欢竖起枕头拉上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蜷坐在床沿,不惊不扰的望着窗外沉寂暗廖的夜。那真的是一种绝妙的享受。 他依稀记得在九月敦煌的旅店,落地窗前边上是两盆开得正酣的桂花,散着淡淡的幽香。咖啡色的帘帷安静的衬托在一旁,像个温静纤柔的侍女。偶有阵风从檐角拂过轻轻牵动的帘脚,便像极了微微起舞的窈窕身姿。 陆辰安在座椅上稍微坐了一下之后,便起身进了洗漱间。屋子显然是开了地暖,水温温的特别舒适,浑身冲洗了一遍之后,顿时觉得身体轻逸了不少。对着悬在墙壁上的镜子缓缓擦干净头发和身体,然后换上了一身整洁暖和的衣服。又用房间里面的烧水壶烧了一壶开水,淡淡而轻松的喝了一杯之后便带上房卡出门去了。 放下行李才听说这是近五年来西宁最大的一次暴雪,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雪势迅猛。部分交通已经瘫痪,很多车辆也严禁行驶。 果然,此刻陆辰安透过六楼的窗子朝下俯瞰,整座城市静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西宁站”三个大字,远远地,亮着红色的荧光。周边一片悄寂,疏落的旅客下了站便很快消失在广场上。 陆辰安忽然觉得这里就像一片绝境。而此时漆黑的天空下,一排排的霓虹,更添几分寂寥。 而四年大学,来来去去,留在他印象里的都是拥挤和喧闹,从未如此时,雕塑一般,僵硬得静着。 这样的日子,让他感到慌张,寂寞,不踏实。像一颗火星掉落进了干草堆,危机四伏。 陆辰安叹了一口气,缓缓收回视线。 温梦雪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及时地走上前,安静地抱住他,一言不发。 两颗心,滚烫得跳动着。落寞,恐惧,成了灰烬,无所遁形。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温梦雪提议去外面吃东西,然后看着西宁一寸一寸醒来的样子。 连着穿过几条空旷疏阔的大道,拐进一条素朴而相对窄小的老街。 一块矩形宽大的竖排字幕“西宁老巷”映入眼帘,此刻耀眼的荧光正挂在这条老街的入口处,红绿交替地跃动着。 远远地看,像一片悬空的梦境,寄托在这辽阔的天宇下。映出的光色,照得地面的白雪更加晶莹。 这是陆辰安最熟悉的一条街,以往在西宁歇脚的时候,都会来这条老巷子吃饭。 此刻因为大雪的缘故,一路走过来,悬挂着各种老陕面,正宗兰州牛肉拉面,正宗淮南牛肉面,山东羊肉汤锅……匾牌的店面都十分清寂惨淡,几乎没有一个客人光临。 而过半的铺子都已早早关门去休息了,只有一些还在疲倦地坚持着。 昏黄微红的灯火固执的亮着,像三五个掉队的战士,摸着黑赶路。 要知道,这可是西宁的不夜街,游客们必定打卡的地方。 温梦雪和陆辰安踩着厚厚的积雪,也不打算走远,最后停在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家饭店,淮南牛肉汤馆。繁体字招牌,看起来颇显得别致的风韵。 古朴的老式宅院,门窗都雕着细腻的纹路。在白寥寥的灯光下,裸露着轻微的斑驳。 温梦雪进了门,先习惯性地轻轻拍了拍身上少量的积雪。抬起头来,才仔细探望。 算不得宽敞,但是构造吸睛,而且布置排设也非常整洁利落。两层房皆是用古槐木搭建的,素雅的淡香,暗暗氤氲着家的温暖。 她的视线最后缓缓落在了衔接二层的曲折阶梯上。 一色的朱红,镂雕的花窗,螺细的纱纹,可谓巧致。 整个梯身远远看去像是一条腾起的长龙,此刻正在寂静地昏睡着。 左右宽长约三五米,几乎垂成一条线,梯子一般,中间几处斜逸而出,俨有登山的感觉。 温梦雪好奇地顺着阶梯来到二层的阁楼,桌椅板凳自是不必多说,一副青果色木制茶具,轻易地勾勒出它的清雅。 推门而入,澳大利亚红白相间的绒毯,上面烫着各种式样的纹浪,既绵软舒适又含着一种奢侈的审美享受。 陆辰安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里的奇特,因为雪区很多商城都是这样的构架。 “老板,来两碗……” 陆辰安看到温梦雪爬上了二楼,还没有下来,于是又顿了顿。 “您好,想吃点儿什么?” 一个中年男人听到陆辰安的声音,很快从一层的里间走出来。 络腮胡子,小眼睛,瘦削的身材。一件单薄的旧毛衣,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我……”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给你拿菜单去,你坐着先稍等一会儿。” 男人一脸客气,笑起来,颧骨凸了出来。 说着他先走向桌子,一手拎起上面的水壶利落地给陆辰安倒上了一杯热水。然后转身,向里面的一个阁间走去。 当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红皮烫金字的方正菜单夹本。与此同时,温梦雪也从楼上下来了。不住地赞叹店铺的摆置,表示自己非常喜欢。 他一边微笑着感谢,一边让他们俩先慢慢看,选好了说一声就好。紧接着他转头又向里面走去。 陆辰安翻看了一下,发现菜品的物价并不算低。而且很多东西一个人都吃不完,大都需要几个人一起。除了这些汤锅什么的鱼肉宴大菜以外就是普通的盖浇面条以及招牌淮南牛肉汤。 他浏览了一遍把菜单拿给温梦雪。 “你来点,你点什么我都喜欢吃。” 陆辰安静静地望着她,开心道。 最后在冷清环境的映衬下,两个人点了一份中辣的酸菜鱼。 “老板,一份酸菜鱼,中辣。” 陆辰安合上菜单夹子,对着里屋稍稍提高了音量。 “好嘞,你们稍等下,很快就好。” 听声音依旧是那个中年男子,爽朗而热情的嗓腔。 紧接着液化气嗡嗡的响声从里面扩散开来。 黄晕的光色下,温梦雪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也美得脱俗,一颦一笑,都在溶解冬天的寒冷。虽是清寂的房间,陆辰安心里暖暖的。 两个人的旅程里,“遥远”便失去了距离,而两个人的旅店,更像家。 这世上最美的事情,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