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面的雪似乎已经把一切都覆盖了,白茫茫的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天空依旧昏沉,略带阴冷。雪势一点点变得疏落,但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伴着寒风来轻盈地萦绕在天地间,似一只只不知疲倦的银蝶一样。 但两个小孩子并不知道寂寞与疲乏,对着外面的雪景不时的欢呼雀跃,像是在平安夜得到了圣诞老人最好的礼物一样。 陆辰安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三十七分了。列车上的乘客们似乎也都在闷倦中渐渐苏醒过来,隐隐有种骚动。果然,又过了大约三分钟左右。一串清亮透彻而又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尊敬的旅客同志们注意了,前面就到兰州了,有到兰州下的乘客请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了……” 陆辰安依稀记得他们下车的时候,天色阴暗并且顺势笼罩上了一层暮晚时分的黯影。 因为兰州是个大站,停留时间稍长些,所以陆辰安和温梦雪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一起跟老人出了车厢。 老人说已经跟孩子爸妈联系好了,待会儿他们就到站口这边来接他们。陆辰安站在一边不语,温梦雪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清楚她是怎样的不舍。 就在他们准备返回车厢的时候,但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很着急。满是褶子的手快速而慌乱地摸去口袋。 从里面掏出来一盒压的有些褶皱的巧克力,他很快递到温梦雪手里,表情跟着开心的笑容,松弛下来。好像,他完成了一小桩心愿。 温梦雪连忙推让,硬是不接,可是老人却执拗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粗糙褶皱并且瘦削的手掌已经在寒风中被冻得青紫,冰冷让它们在隐隐颤抖。 这让陆辰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自己七岁那年,冰寒的隆冬,茫茫大雪。为了省下给自己和姐姐买棉衣的钱,硬是省徒步走了二十里地送到他家去。 到陆辰安家的时候,手已经冻得通紫红,甚至失去了知觉,怎么都解不开自己出门时系上的线绳。 那个冬天,外公大病了一场。然而,陆辰安只记得新衣服的喜悦,还不懂外公的冷,更不懂季节的寒。 看到面前的场景,眼角很快湿润了,他赶忙望向身边快速流动的乘客。 然而,两个不知道人间悲苦的小孩子,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一边还不时的附和着“姐姐,爷爷好像更疼你呢”。 这童稚的声音让人温暖又心疼,似要融化了冰寒茫白的站台。 温梦雪无法拒绝老人的礼物,也无法拒绝他手上残留的余温。 说话间,天色很快地暗淡下来。仅仅几分钟的工夫,周围已经一簇簇地模糊起来。 “梦雪,我们得上车了”,陆辰安望着车子道。 于是温梦雪赶紧温柔的抚摸着两个小孩儿的脑袋轻轻地说“小孩儿,你们要乖乖听爷爷的话哦,这样子才更可爱。姐姐很高兴认识你们,下次我再来找你们玩好不好?”两个小孩子很快像是小鸟儿啄食一般乖巧而毫无怀疑地点头,似乎感觉只要她们自己这样狠狠点头答应下来,她就一定会如约而至,陪她们再开心的玩耍嬉闹。 她们的童话世界里大概还不知道“离别,再见”的概念吧,更不知道大人与她们小孩子到底有哪些区别。 他们以为大家都一样,想见面就见面,说见面就一定会见面。 老人和陆辰安都清楚这不过是安慰小孩子的一个善良的微笑而已,甚至仅仅一个清楚知道没有后来的惭愧承诺。 有些离别一旦走远就再也无法团聚,更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呢? 看到她们的回应,温梦雪忽然变得很悲伤。原来长大之后,有一些语言竟是会毫不犹豫且毫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它们就像是安插在自己体内的一套程序,遇到相应的场面,这句话就会依照程序弹出来。 小孩子管这叫诺言,而成年人定义为世故。 此刻看到她们可爱喜人的模样,却这样用心而真诚的点头,温梦雪心里很快溢满了愧疚。她对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撒了弥天大谎,如果再过些日子她不能赴约去找她们玩,那么不就在不知不觉中伤害到她们不是吗? 她突然我竟有些舍不得离开或者想要快点儿离去,这两种情绪矛盾似乎在心脏内撕扯,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言说的疼痛,而她却不能做到偏向任何一方。 “爷爷,我们走了,你们也赶紧出站吧。” 温梦雪没有再去看两个孩子,努力地朝老人笑了笑。 陆辰安清晰地听出来她声音里隐隐的颤抖,像是做了一件很大的亏心事一样,比如不敢再去看那两个可爱天真的小女孩儿。 陆辰安迈出一步,紧握着温梦雪的手快速上了车。而温梦雪通过余光依稀看到爷孙三人在朝他们挥手,然后又迅速地消失在了人潮中。 暮色彻底沉下来,远处道路两侧的霓虹被点亮,无声点照在雪地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温梦雪靠着陆辰安的肩膀,眼泪很快地流下来。 孩子的世界就像一个饱满的盛夏,哪怕鲜花退了,叶子也保持着漫长的鲜绿。 而大人们的人情世故,则像极了绚烂的秋天。看似载满了果实,但生命的张力已经枯萎了大半。 像《告别》里的男主角,在青春的尽头,对往事对故人,摆了摆手快速转过身去,像个心虚的贼佞。 温梦雪脑海中还在不断浮现刚才鲜活的画面:两个小娃娃异口同声,“哥哥姐姐再见,记得下次来找我们玩哦。我家就在兰州……”寒冷的风儿伶俐而迅捷的把她们的话吹得零散而细渺,但是陆辰安和温梦雪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没有转身,他们在害怕担心或是忧虑,最后全都融汇在一块儿变成了一汪急流涌进了沸腾的血液。 温梦雪清楚,她们的记忆力很差,或许明早就忘了今天说过的话,但事实上她们却是世界上最守信的一类人。 这时候,温梦雪触摸到一股无形的伤痛,正变成风霜向她猛烈地袭来。 她能细腻地想象两个小孩子一定用手罩着嘴角,遮着风霜而更加用力地朝他们喊着“哥哥姐姐……” 橘黄色的光晕下,风雪呼呼作响,老人的银丝被吹散了,瑟抖着身体靠着站台的避风处,一遍遍瞭望着,向他们,向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