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个苦闷葫芦似的魏平渊,明和倒是饶有兴致的说道:“那如今呢?” 魏平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听他道:“如今……如今我也不知……天运宗贼人屠我全家,我本欲复仇,却知道阴阳之道不擅于此……” “天运宗……”明和心里暗道,“怎么又是天运宗。” 明和面上不显,只是继续淡然道:“然后呢?” 常伯瑜心里替魏平渊着急,盼着他能说些什么改变明和心意。但魏平渊支支吾吾着说道。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只是想着有朝一日……” “哈!”明和一声笑,打断了魏平渊,他放大了声音说着:“有朝一日!又是有朝一日!哪里有这么多有朝一日!” 常伯瑜一听就知道坏了,明和平日里懒散,事事不关心,少有如此情况,便想开口。 但明和却不停口,继续说道:“天运宗虽然没落,却不会给你‘有朝一日’的机会!阴阳道术同样也不会!” 天色渐晚,凉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明和声声落地,在常伯瑜和魏平渊的心里也留下一道道痕迹。 魏平渊出声,并不清朗,也并不洪亮,只是说着:“我曾听爹娘勉励,千百年前,世道洪荒,人族先祖亦是从无到有、从有至今,仓颉造字、嫘祖始蚕皆是如此,不论是读书还是何事,须得先有向上之心,行全力之举,方可得如意之果。对于修行,我若用心,必有那‘有朝一日’。” 众人不语,片刻之后,明和拔出腰间的烟壶,捏了个灵决,指尖冒出一撮小火苗来点燃烟草。 明和吸了两口,淡淡说道:“心性尚可。” 常伯瑜一喜,心里暗道,有门! 明和又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若有这决心也好。我所学并非阴阳道术,只是代为掌管太衍峰,教的好不好我可管不了,你修得怎么样,我也管不了。如此,你还想拜师吗?” 见到明和松口,想出声提醒的常伯瑜正欲开口,只见魏平渊立马跪下磕头,大声喊道:“师父!弟子愿意!” 好长时间没插上话的常伯瑜暗道,小魏看着闷葫芦一个,倒是挺机灵,嗯嗯,好得很! 明和“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好,太衍峰宽敞,你找个地方住下便是,明日一早来我门前,开始修道。” 常伯瑜一脸问号,这便结束了? 拜祖师呢? 诵门规呢? 弟子礼呢? 太衍峰一直是这样收徒的吗? 明和转身对常伯瑜说道:“师侄,天色不早了。让芝儿送你下山吧。” 说罢,明和便抽着烟壶入屋去了,留下常伯瑜和魏平渊面面相觑。 倒是陆芝熟悉明和作风,先动了起来,她伸手把魏平渊拉了起来,对他拱了拱手,算是师姐弟之间也正式见面了。 常伯瑜哭笑不得,这魏平渊拜师一事倒是安置下来了。 但他环顾一周,四间竹屋两个分别是明和和陆芝住处,两个是厨房和茅厕,又不能随便拉身为太衍峰弟子的魏平渊回玉融峰居住,那后殿中也不知有没有被褥之类的,倒叫常伯瑜极度不放心,想着从玉融峰搬来些被褥。 陆芝仿佛看出常伯瑜所想,从背后拿出一块竹牌和竹炭,用竹炭在上面慢慢写下了“放心”二字。 常伯瑜一叹,这十二三岁的师妹倒是比师叔让人信赖。 常伯瑜只能感谢陆芝,劳烦她多多废心。 转身对魏平渊道:“魏师弟,恭喜你入了道宫了,以后你便是道宫的真传弟子了!只是这太衍峰或许习惯如此……” 魏平渊知道常伯瑜关心自己,为了让常伯瑜放心,也仿佛为自己打气着说道:“哥……常师兄请放心吧,我没事的。” 常伯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说道:“好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今日且好好休息吧!” 魏平渊笑着说道:“好的,常师兄,那便明日见!” 常伯瑜知道这孩子虽然爱哭,但总归是坚强的,只能与陆芝告辞,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魏平渊目送师兄离开,笑容虽然还在脸上,但心中仍是一片迷茫忐忑,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年幼的孩子离开父母故乡,离开常伯瑜,此刻就这么孑然一身地站在晚霞之下,仿佛身坠冰窟,茫然无措。 魏平渊还在想着,衣袖被扯了一下。 他回头看去,是师姐陆芝。 陆芝还是冷着一张俏脸,她又扯了扯魏平渊,指了指一间用来做饭的草屋厨房,又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魏平渊这才反应过来,自从上午到了重华洞天,光是见师长和爬山了,并未意识到还没吃饭。魏平渊想起吃饭的事,肚子顿时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倒叫魏平渊脸红了。 陆芝朝魏平渊点点头,走进了厨房,开始洗菜淘米,魏平渊自然不好意思等着,立马跟着师姐走进厨房帮忙。 但魏平渊一个小少爷哪里懂得起火做饭这种事,便是洗菜也把那菜叶子也都搓烂了,更别提煮饭做菜了。 陆芝见着魏平渊如此窘态,也没打断他,只是安静地拿起一把菜洗起来,魏平渊也学着小师姐的样子慢慢清洗。 陆芝添柴,魏平渊便添柴,陆芝打火,魏平渊便在旁边打火,陆芝鼓风,魏平渊便在旁边鼓着腮帮子吹锅底,一来二去,速度倒也比陆芝自己要快一点。 天色渐晚,一轮新月初上,银色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穿过竹叶倾泻在大地上,太衍峰上除了小虫小兽和厨房的声音,便再无其它声响,在这月轮照耀之下,倒显得静谧优美。 入夜不多时,在陆芝大厨和魏平渊小工的忙碌下,两个分量颇足的小菜和一大锅稀粥被端上了挪到厨房外的竹桌上,陆芝也点燃了一盏灯放在桌上。 陆芝和魏平渊二人坐下,魏平渊辛辛苦苦终于能吃饭了,恨不得立马把锅都塞进嘴里,但他还是向陆芝说道:“喊师父出来吃饭吗?” 陆芝摇摇头,递给魏平渊一双竹筷,兴许就是明和平常用的筷子…… 魏平渊见状也不多说了,先拿起锅来给陆芝倒了一碗,才给自己倒上。 这小魏,饿狠了仍记得在上宁城时父母教的礼仪,也属不易了。 陆芝接过碗,开始小口小口喝起来,偶尔夹几下小菜,魏平渊看着自家师姐张罗做饭出了大力,自己也开始吃起来,便顾不上许多,大口喝粥夹菜,倒叫陆芝看愣了一下。 这重华洞天中,不提修士们了,便是山里的豺狼也没这个丑恶吃相,魏平渊现在当属重华宫第一饿鬼了。 被魏平渊吃相这么一激,倒是叫陆芝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魏平渊看着陆芝笑容如暖阳融化冰雪,美丽容貌比之刚才冷冷的样子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不自觉看呆了,直到陆芝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魏平渊,他才反应过来。 看来魏平渊不仅是饿鬼,还是色鬼。 咳咳,倒不是魏平渊好色,他一个小小孩子根本不懂得这些,只是看着一直冷着脸、从不说话的冰山师姐突然笑起来,感觉师姐笑起来很好看,很像自己娘亲罢了。 魏平渊尴尬的挠挠头,支吾说道:“师姐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魏平渊一看,菜还冒着热气,不由得更尴尬了。 陆芝仍是俏脸冷冷,夹菜去了。 魏平渊孩子心性,倒也没想许多,继续开怀大吃。 这少年少女不再言语,月下虽然多了大口咀嚼的声音,但显得仍然静谧。 待二人吃完,一起收拾着碗筷,魏平渊看着亮着灯、冒着白烟的明和竹屋,向陆芝问道:“师父屋内烟气那么重,不会呛着吗?” 陆芝继续收拾碗筷,摇摇头。 魏平渊又说道:“太衍峰这么大,不会有什么豺狼虎豹吧。” 陆芝手下麻利,点点头。 魏平渊有些害怕,说道:“师姐你不怕那些吗?” 陆芝洗完了锅碗,摇摇头。 魏平渊缩了缩肩膀说道:“有师父和师姐在,应该是没问题的。” 陆芝摆好厨具,点点头。 魏平渊好奇地凑过来,说道:“师姐,你平常都不说话的吗?” 陆芝面无变化点了点头。 魏平渊一看陆芝,纵使师姐脸色不变,想起陆芝之前举着牌子让常伯瑜看,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忙说道:“抱歉,师姐,我……我不知道……” 陆芝准备去搬那竹桌子,摇了摇头。 魏平渊心中歉意,立马小跑去搬竹桌,嘴里喊道:“我来我来!”一边跑到竹桌旁,使足了力气去搬,却只是抬起了桌角,微微挪动竹桌。 陆芝看着憋红了脸去搬桌子的魏平渊,不禁被逗笑,走过去拿出竹牌写下“太衍重竹”四个字,又指了指竹桌。 不知是魏平渊使足力气憋红了两,还是羞红了脸,他只好悻悻放下竹桌,看着陆芝抬起桌子放进厨房。 他看着陆芝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身形,不禁感叹道:“师姐,你真厉害啊!力气这么大!” 陆芝放好了竹桌,摇摇头。 魏平渊看她摇头,才明白不是陆芝力气大,二是是自己力气太小了,在山林间生活不比上宁城,自己以后定要多多锻炼。 待二人收拾完毕,天色就已经晚了,魏平渊扶着肚子站在厨房的门槛前,思考晚上要住在哪。 一旁的陆芝扯了扯魏平渊的袖子。“嗯?怎么了,师姐。”魏平渊出声询问。 陆芝指了指一间小竹屋。 这太衍后山上一共四间竹屋,除去厨房茅厕,便是明和和陆芝的住处,魏平渊哪里能不知道陆芝指的那间竹屋,正是面前美丽小师姐的闺房呢。 魏平渊年纪虽小,但自幼熟读诗书,看着仅仅一间的小小竹屋,自然不愿侵入他人的住处,便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我自幼住在城里,少有如此亲近山林,今夜便要学学那风流文人眠风宿竹,师姐你快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看咱们太衍峰的夜间风光!”魏平渊拍着胸脯说道。 陆芝开始未动,只是冷着一张俏脸看着魏平渊,待到把魏平渊看的心里发毛,才点点头进入竹屋。 看着陆芝背影消失在门后,魏平渊才舒了口气,低身坐在门槛上。 都说吃饱了不想家,但此刻,吃饱了的魏平渊却蓦地回忆起上宁时光。 那时吃完晚饭,父亲便回到书房读书,母亲则带着自己在花园假山处走走逛逛,同样也是明月清风、小虫鸣叫,但太衍峰的山风更加刺骨,这里的小虫们叫得也总不如上宁小虫们叫的温柔…… 不知不觉间,魏平渊含着眼泪靠在门框上睡着了,希望他的梦里仍有那个令他无比怀念的温暖的家吧…… 不远处的小竹屋里,陆芝透过小窗看见魏平渊就这么靠着门和衣而眠,便轻轻走出房门,将睡着的魏平渊抱起,放回自己的竹床上,为他盖上被褥,自己则坐在竹团上打坐修炼。 清风不止,虫鸣不息。 月辉流转间,于世间来说无比平凡的一天悄然度过…… ………… 第二日清晨。 魏平渊突然从睡眠中醒来,睁开眼猛地坐起身。 “虽说睡了个好觉,但这里是哪里……” 魏平渊揉了揉眼,看见身处一座简陋的小竹屋,除了一些必须的家具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见到陆芝身影。 竹桌竹椅、竹柜竹团…… 还有几本书,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 “这,莫非是?”魏平渊回想起昨晚的事,自己是睡在了厨房门口,此刻醒来却在一间小竹屋内,魏平渊不禁觉得羞愧起来。 “看来这里定是师姐的房间了……” 魏平渊躺在床上羞愧地扭捏了一会,突然想起与明和的约定,立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略略整理被褥后便几个箭步冲出房间。 清晨的竹林里仍然静谧,看不到人影,只有鸟虫鸣叫。 魏平渊顾不上其他,三两步跑到还冒着烟的明和竹屋门口,伸手就想敲门,但又是一犹豫,师父没起床的话,我这么敲门会不会不太好。 正在他思索之际,明和声音随着烟雾一块从屋内冒了出来:“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