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未知岛屿。 宣逍与钟章共同抵御浪潮般前仆后继、无畏死亡的敌人。 它们不分人兽,共化黑暗,无边无际,连成天边垂翳,密不透风地压砸在二人、以及这块地界顶上,蝗虫一样,搅得不能安生,即使急流也为之绕道。 二人耳廓沿鱼鳍,指节链蹼皮,透身莹白,这刻仿若突兀变了种属,成为水中的宠儿,但是气喘吁吁,披头散发,衣物毛发尽数贴紧体肤,不透风不漏气,偏偏五内俱焚,每动一下,身下便跌落一摊子水,腥咸皆备,分不清是海水、血水还是汗水。 钟章率领御兽杀进杀出,把个不自量力的半截歹徒利落丢进黑暗的獠牙里。 那獠牙向时不挑食,极其顺当地嚼了两下,把那半残吞了,吃干抹净,尸骨无存。 其御兽因而遭受反噬,尽数悲鸣,饺子一样跌进海里,后来还真像饺子般被其余兽类张口吞食,一块薄皮都剩不下。 宣逍那儿遇见同样的情况,一边御使石阵支援逐渐脱力的钟章,一边念头强烈: “他们真是同伙吗?” 晶莹剔透的水晶从海中蜂拥而出,刺穿不加提防的袭击者,而后晶丛迅速化为齑粉,打旋落入海里,滋养漫漫浩浩、与海同色的透明晶板,水气霎那爬升,点点挥发,连带岛屿一周都潮湿了,所望所视无处不是潮湿的雾,且愈来愈浓。 雾无孔不入,纵然黑暗亦是如此,严严实实的暗色如同年旧的窗帘,脱落下垂,似乎不堪其负,摇摇欲坠,一丢落海,稀释出大股大股黑流,悉数沉没,浇得海洋像融了块巨大的墨锭,一溜得扩散。 黑布因而淡了,景光强了,视野都是豁然开朗,心情一松。 钟章一肘硬捅在偷袭者的肋侧,把他击打吐血,自己借力凭空翻滚,退出包围,和木面虎、深海搏章会合,再融入大批木儡的保护之中。 指上戴着刻几条划痕的戒指,这是他以伤换伤保下的,为了避免被敌方切断自身的补给。 他正立,借由宣逍与木儡合力争出的空隙,蓝汪汪的指掌拂过戒指,取出药剂,闷口灌下,用力呼了口气,碎发抹额,衣衫褴褛,满面血迹,神色狠厉,酷似地狱里爬出的厉鬼。 这般形貌的他令其御兽实在胆寒,不禁加大了攻击力度,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喘息之机。 钟章掩目,不由得深思。 人类的躯体还是太弱了…… 没想多久,他转问宣逍:“撑得住吗?” 宣逍回应:“还行,我在海上没在陆地厉害,但优势反而更明显了。” 除了鲛人,没哪个人类族群有信心经受海水长久冲刷,现在的战场上,不止他们受限,敌方也一样,再是擅长暗系,一经海水威力倍减,速度更肉眼可见慢了一筹,不如岸上灵便。 然而宣逍和钟章不同,他们形貌改变,正是由于喝下水隐海妖药剂,体内素质临时变化,暂且转化鲛人,尽享水里好处,而敌方却没了暗系最是灵活的强势,此消彼长,他的压力真不算大。 钟章疲弱,还是因为接踵而至的意外消磨太多精力,一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逞强勉为,快到油枯了。 宣逍对此深有感受:“学长,你休息吧,我还能撑一会儿。” “一会以后呢?”钟章冷然拒绝,“我一时半会无法恢复全盛,你再力竭,让他们把我们各个击破?” 他凝望硕大无朋的宝石水晶簇,一阵阵剜石碎岩的斧敲镐击响,一层层多彩绚烂的珍物皮剥落,外头打得热火朝天,里面岿然不动。 恁多宝石奇磐,犹如一人无二,本为地里默宝,挖得品鉴贵声,砥砺雕琢通灵,激发山威此成,不经磋磨非玉,好事磨傲骨弄,衰颓魔鬼当道,劳体悴心神通。 如此璀璨、让人迷失于华彩之物,不经河道击打碰撞,不受湍霖冲刷磨蚀,怎能切磋琢磨、返璞归真;那么痛恨弱小无力、笃誓不落窠臼之人,不直面失心苦海,不亲历献祭黑幕,怎能战胜魔鬼、东山再起? 钟章握紧双手,沉声:“我的魔力已经恢复,放我出去。” “学长?”宣逍略有吃力地回答,不太愿意。 “形势所迫,非合作不可为。” “……好。” 在宣逍心意指示中,晶丛蓦然多了块缺口,苦攻不下、心浮气躁的敌方犹如嗅到了鲜血的蚊子,顿时像头榫子扎进去,但也有少许理智些的急速退后。 裂口绿光闪烁,榫头们飞蛾扑火,一刹消弭于光辉之中,留下的血肉、枝干、魔力彼此摇晃粘吸,晃晃荡荡,糅合成一个肉瘤。 肉瘤往前倾斜,受为宣逍加深的重力牵拉,顺晶崖滚落,掉到最底下后,窸窸窣窣的,一双利爪刺出肉瘤,而后是蜥蜴的头、蛇的身子、鸱的尾巴、猿猴的长臂,它形成得不完全,“出壳”后由那无从缝补的伤口里依然汩汩淌下黑色如墨的液体,一滴一滴散发成阴影。 这是钟章消耗绝大多数木儡,全力以赴临场改造出的最终成品。 它一出现,立刻双目赤红,头和身子融入阴影,留下狂奔时猛烈甩抛的四条长臂和晃动不休的尾巴。 如此不协调之举自是进一步扯裂身子,漫天飞雨,悉数是其鲜血,但它所向无前,袭击者的攻击对此几乎无效,任它冲乱阵型,抵得溃不成军。 宣逍的动作止了一瞬:“学长,这是什么?学院从未教导这类手段。” 钟章侧立晶壁沿边,躲隐身形,累得双目失神,却无动于衷,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学长,此类旁门左道,最好不用。” “不过外表难看,总比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强。至于木系的亵渎生命之说,虽是避讳,不免迂腐,既是敌人,何以留情?管它们死前是何状貌。” “……”宣逍在水晶中心,难寻踪迹,此时重新着手抵御层出不穷的能量攻击,思忖后劝说,“这不是为了别人,更是为了我们。我们的双眼映像世界的倒影,所以要让自己看些柔和的,以为自己之计。” 钟章驱使着怪物蚕食鲸吞,答道:“平常我自会遵守,但事出紧急,避险而为。” “嗯……”宣逍拿这位学长一样没办法,何况目前不是推心置腹、互换意见的时机。 晶簇借海水力,成了气候,绵延开来,为钟章保驾护航,黑幕虽强,但操纵者弱,节节败退,逐渐为宣逍包围。 残存的不速之客就此变了规矩,不再强拆几近与海洋融为一体的水晶,而是如风四散,地毯式搜索可能存在的人类迹象。 宣逍受晶体增增包拢,它们自是白费心机,然而,钟章却顿住了。 少时,他面庞拧紧,一个半透明的黑色小东西被排出他的身躯。 “学长?” 宣逍传念问候,顺道竖起层层叠嶂,把钟章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无妨,”钟章靠在岩壁上,扶着额头,“有附体乖龙妄图夺舍,失败了。” 话音刚落,本呈保护之姿的晶丛瞬间突起刀锋,四面八方抵住钟章,令他一动不动。 被撂在晶簇以外的木面虎立即掉转对象,龇牙咧嘴,低吼威胁。 钟章不动声色,八条触手从他衣服里钻出,赫然是深海搏章,它以绷紧的触手弹断了部分晶枪,宣逍并无反应。 “我并未被夺舍,你应能看出。”钟章说完,干脆地敞开魂念,不遗余力地挥散气息。 “……嗯。”宣逍确认过后,放开了他。 然而,就于此时,木面虎分散了注意,那头庞然怪兽脱离掌控。 由生前存留的怨念引导,它居然回转身体,使劲气力,聚能集束一道,以形体崩散、血肉挥发为代价,发出一条细细小小、却是溶土消金的光芒,径直穿透面面竖立的土层晶护,越过汗毛耸立的猛虎,直达正在舒活身体、猝不及防的钟章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