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寝，204。 最晚回来的窦思瑶把一摞书放到了床铺上，手里拿着一张表格坐在她下铺陶丹的床上靠着床梯发呆。 大圆风风火火的低着头从水房提着水盆回到寝室，头发湿乎乎的。 “红霞，发啥呆呢？” 红霞是窦思瑶的小名，关系好的都这么叫。 林鸢和红霞关系最好，好到干什么都在一起的那种。 “你看着这个女飞行员的条件。”窦思瑶把招飞表递给擦头发的林鸢。 “1.热爱祖国，热爱集体，积极向上。 2.身体健康，视力表C表裸眼视力达到， 3.体检体质合格， 4.身高160以上， 5.……” “10.平时成绩要求能过自主招生线30分。”一直读到第十条时，林鸢那软甜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我没看错吧。过自招线30分！”震惊之余望向各项都合格的窦思瑶： “红霞，你不会要去吧？” “嗯，想。可我怕我爸妈他们不让。” 女寝9点30分的熄灯铃声按部就班的想起，204寝室另外两个姑娘都洗漱完回来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不过嘛，我相信你，去，会是一个好的飞行员，不去，也会是985里的高材生。”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林鸢突然严肃，语气还挺语重心长的。 陶丹：“来，给你丹姐我看看，你这是愁啥呢？” 马琳也凑近。 林鸢还没忘她那美味，平平整整的放了一张学习用的书桌，膜拜一般，把那泡面放在了上面。 可能是怕一会吃的时候汤溅出到床单上，还在下面铺了一张英语辅导报。 当你以为她这就要吃的时候，林鸢又不知从哪里倒腾出来了一罐老干妈，乘了一大勺放到了泡面里。 嘴里嘟囔着“林鸢特味儿泡面，这就算行嘞。” 可能是怕吃不饱，泡面里的开水放的挺多的，有大半袋，隔着暖壶盖端起来，一晃一晃的，怕洒了，都得扶着最上面的那一部分。 “来，红霞，吃了它，你将忘记忧愁，忘记烦恼。” 尽管林鸢很饿，第一口还是给了红霞。 红霞拿起筷子，把老干妈晃匀，夹起一绺泡面吃了。 “好吃。唉，我哪儿还有袋海带丝，你要不要放里面，肯定香。” “嘿嘿，我看行。”一提到加料，林鸢那慵懒的大卧蚕上的眼珠布灵布灵的直放光。 看完表格的陶丹这时开口：“红霞，飞行员有很大危险的。” 马琳：“成了军役的飞行员，是可以报效国家，可如果我们狭隘一点想，如果你去了，你爸妈怎么办，还有你哥哥怎么办？” 听了这些话，红霞沉默了。 是的，她太理想主义了，理想到忘了现实。 人啊，就是这样，十几年为之努力的，可能真的抵不过已经被自己习惯了的眼前苟且。 红霞成绩好，文科班前10名，不出意外，985院校没问题。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她那么努力维持的成绩是为了一个飞行员的梦。 夜奋用的台灯发出的光交织着走廊内年久失修昏暗的声控光，一起打入寝室内，不亮，映在红霞的丹凤眼里却是刺眼得很，只一瞬，红了眼眶。 林鸢还没来的急惆怅，就看见一向沉稳的小姐妹陶丹还要一针见血的指出什么，林鸢赶忙递过泡面： “来，丹姐，吃泡面，贼香。” 可能是该躲的躲不过，陶丹尚未说出口的话被意会了的马琳说出： “红霞，人言可畏啊！” 人言可畏，是真的。 “谁谁家的姑娘白供了读了这么多年书，爹妈没借上光，去当了兵役飞行员…… 这话落在你耳朵里，你受得了吗？ 换句话说，你受得了，你爸妈受得了吗？” 红霞家在市里的一个贫困县里的贫困村，她们那里，有多穷呢？穷到，扶贫都扶不起来。贫困帽子都20**年了，还没摘掉。 红霞家里是务农的，爸爸有刮大白的手艺，偶尔还能有点儿小钱赚。她还有个哥哥，有智力障碍，直白点说就是智障。 日子过得虽说清贫点，但也过得去。 红霞家多少有一点重男轻女。 她爸妈要二胎，生红霞多少是希望红霞长大成人了可以在他们老了之后照顾她哥。 泪水像是看到了什么救赎一般，冲出了眼眶。 红霞哭了，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泡面。 清鼻涕混着泪水，挺狼狈的。 林鸢心疼的不行，蹲在红霞旁边，白胖的手轻抚过红霞的眼眶，偷偷的抹掉了藏在法令纹里的咸腻的泪水。 “红霞，不哭了，好不好。好你了，别哭了。” 林鸢心疼红霞啊，看见她哭心里不是滋味，心揪着疼，哄着哄着红霞，自己也红了眼眶。 因为大圆无父无母。 林鸢的眼睛很好看，大大的，笑起来弯弯的，眼下是大卧蚕，就是那种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很甜的女孩子。 最治愈人的还得是她左眼那颗小小的泪痣。泪水总是从这里经过，而后滑落。 泡面传到了马琳那里，没等吃，就赶紧下床过来哄她俩。 陶丹在她铺上轻拍红霞的后背，像个老母亲，依了她那性子，看现实看得比同龄人透彻，知道有些话没意义。 打破这一切的是舍务老师老曹的一声：“204，204，都干啥呢，干啥呢，咋还不上床，熄灯多久了，搁这儿开会呢！” “王大圆，又有你，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前两天我值班没收的那本《花火》你是不是不想要了？啊？” 老曹人其实挺好的，就是磨叽。 林鸢和她熟还得从言情小说说起，别的舍务老师都抓不到，偏偏老曹能。 记得有一次林鸢蒙着被子打着台灯看《飞言情》，她怕老师查寝因为发现光源被逮到，被子蒙得那叫一个严实，又热又憋。 那天都晚上十一点半了，陶丹和红霞都睡觉了，只有马琳雷打不动的在做卷子。 就在这时，老曹轻着脚步，巡视整个楼道。 在路过204门口时，看见靠门口左铺奋笔疾书的马琳，欣慰的点了点头就要继续走。 刚走出两步的老曹突然止步，哎～，刚才那屋什么玩意顾涌顾涌的。 察觉到问题的老曹，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暗，而后轻声后退，悄悄推开了204的木板门。 只见最里面那铺的床角有微弱的光出来。 马琳是第一个意识到老曹来的人，赶紧大声咳嗽提醒林鸢，可林鸢这个不争气的，不仅没领会到，还来了句： “哎呀，马琳，你这一咳嗽太破坏我看小说的气氛了，我这刚亲上，你……”还没等话说完。 老曹：“嗯！刚亲上，然后咋滴啦！” 老曹那赖赖巴巴的声音，吓了林鸢一哆嗦。 看着林鸢的反应，老曹冷哼一声。 “拿出来吧，这回是《桃夭》还是《花火》。” 当林鸢心灰意冷的拿出小说递给老曹时。 “呦呵，厉害了，这回是《飞言情》”飞言情三个字说的那叫一个慢。 “老师，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林鸢没别的能耐，就是认错快，那态度，简直了。 老曹直接忽略掉她的认错：“你下回是不是还要给我来一本《鹿小姐》啊。你这都要供上我看了。不是，王大圆你能不能长点心，学学习。没出意外，这次期中你又是你们班倒数吧。” 林鸢：“嗯，第一。” 老曹音量骤升：“啊？” 林鸢：“倒数的”。 听不出一般姑娘那种小羞耻，倒是挺诚恳的。 话一出，愣是把老曹整笑了。 “行了，你也别说了，204，王大圆，扣一分，开小灯看小说，我告诉你，这回是扣定了。” 马琳和大圆刚要开口求情，就听见老曹： “闭嘴，别说话了，睡觉！求情扣2分。” 林鸢还不死心，试图下床，一哭二闹三上吊，脚刚碰到地。 就听见老曹：“你赶紧给我上床，要不然我把你之前那几次的分一起减了。” 林鸢怂了，委屈巴巴的把挨地的脚丫又抬回到床上，床边的油辣子它就瞬间不香了。 等到林鸢吃的时候，泡面都已经坨的不成样子。 可能是因为高三苦吧，坨了的泡面也很香。 看着老曹离开，寝室里又恢复了“生机”。 林鸢看着对铺的红霞苦闷的样子，觉得可以帮帮她。 “红霞，要不你拿我手机给你爸打个电话吧，你问问，咱们考虑的都是空想，可能你爸爸并不这么想呢？” “我觉得有道理。”陶丹表示赞同。 话音还没落，林鸢就下床钻到了床底，很吃力的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洗衣粉袋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面是个小小的老人机。 “给，红霞。你去卫生间打，千万小心不要被老师抓到了。” “好，谢谢林鸢。” “不谢，不谢，到时候给我介绍兵哥哥哈。” 红霞出去后，宿舍安静了下来。 二层都是高三的寝室，站在走廊里，放眼望去，灯火通明。 姑娘们不是在背文综的主观题，就是在刷各科的联考卷。 红霞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们三个，嘴角微微上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