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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祝哽祝噎(1 / 1)

静园后庭倒是有一处闲适之地。斑驳的榆影护一方浅塘,虽有熏风不时袭过,那聒噪的蝉鸣却一刻未消。王宇中酒后来庭院纳凉,不想两耳鸣叫不止,便于溷厕之处寻来一个丈余的竹杆,吕焉见了嗔怪道:“遇有心事使迁怒蜩蝉,须知蜩蝉与你又有何异?朝饮晨露,暮隐高枝,夏生秋亡,徒生悲戚。皆是悟透了人生苦短,方朝吟晚歌,绝唱不止……” 内兄吕宽倒还清醒,却面红耳赤上了脸子。这阵儿见妹夫持杆去捅榆枝的鸣蝉,就“哈哈”大笑劝慰道:“捅走一个又如何?这方唱罢那登场,不如寻你恩师去,也许能谋出个张良计来。” 王宇这下明目了。自父亲杜绝了卫氏一门的赴京之路,他就镇日坐立难安。幸有恩师吴章提点,生怕父亲重又误入了霍光的老路,就死死劝阻。霍光薨后三年宗族尽诛,可恨无有前后眼哇!虽说少帝过继于天家,却也难料不念旧恩,若是日后弱冠亲政,难保不回头问罪于王家……王宇屡劝又无成果,就把此事谏上了东朝,哪知背了东朝之意,反把几人都臭骂了一顿。 “君舅便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夫君且问下吴博士,指点一二,兴许能睡个安稳觉哩!”王宇见媳妇儿也乐有此意,便着人牵来了两匹军马,吕焉一见就嗤鼻哼道:“你以为是夸官呢!一身酒气还骑大马,你骑马还是马骑你?坐个辎车不掉份儿,省得于后落人口舌。” 二人坐辎车入东市闾里时,已近黄昏,走街串巷了好一阵子,却还有行人车马来去。王宇老远便瞧见了那棵冠如华盖的白果老树。下得车来,忙于树旁叩响了那扇黑漆的小门。开门倒同以往一样,吴府老仆又是良久方应。见了二人也不招呼,就急急拽着脖儿往里喊:“家主哇,王家公子又来了……” 也莫怪老仆这么叫,王宇这阵子把吴家门槛都踢断了,又是生火又煎茶的,别提有多膈应了。恩师迎上忙礼请入内,跽坐下来发问道:“长孙可是吃了酒席?”王宇赶忙敬答道:“无多,也就与内兄、王光吃了半坛。听闻甄丰去了中山,欲拜卫姬为中山孝王后,卫宝、卫玄起地封侯,却是无有诣京之意哇!” 恩师吴章捋须道:“乃父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矣!”吕宽也于一旁跟叹道:“皆因前朝准了丁、傅二家诣京封贵,才被那贪得无厌的傅太后恣意毁僭,以致礼崩乐坏,国将不国矣!” 吴章点头,又搭壶斟茶,瞻见王宇醉意未消,就扬袖勾头吆喝道:“老仆头熬碗葛花汤!”听得隔间应了一声,吴章方对王宇言道:“葛花解酒是特效,养肝活神,强筋健骨,你俩不妨都喝点儿。” 吕宽听了许是恭维,忙搭礼询问其中的妙方。吴章就埋首干笑道:“俱是一些常备药材,葛花为引搭莲花青皮,再加上稍许的木香橘皮、猪苓白茯苓,以及神曲泽泻、生姜白术与白豆蔻仁,轻煎慢熬,半盏效可。” 王宇一脸谦意道:“中药味苦,就莫要忙排老人了。”说罢端起来一盏桔茶,将鼻翼置于腾雾之中闭目清品,且又喃喃自语道:“几多年来,家翁历事清明如水,眼里容不得一点灰星儿。殊不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哇!”恩师听了点头叹道:“想那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不可谓功轻。然不学亡术,闇于大理,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则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王宇听了就愈发添愁,两眸盈盈拭泪道:“却又奈何,朝廷把持着不让进封,务要断了他中山称贵。这这如何是好哇?”“不宜生夺,宜可智取。”吴章饮罢又斟上茶来,“你可与卫宝修书一封,要卫家务必感恩戴德,且大力痛斥傅后、丁姬的僭越罪愆。诸如共王母生前干政,死后冢高与元帝山齐,怀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下葬,不得民心云云……” 王宇一听两眼放光,遂向吕宽招呼道:“拿笔来,俺要亲书!”吴章忙将他引到案前,又亲弄水注磨砚道:“长孙的墨宝也多年未见,不知今日长进了几何?”王宇遂拿出了吃奶的劲头,束了袖袂握笔在手,又饱舔墨池,一气呵成…… 夏去秋来,候鸟南飞,秋高洁爽,月敷铅华。仲秋的步履已蹀蹀迫近,如那浓郁的果香四溢飘散于空中。这沿自先秦之期的八月佳节,仍遵循老路敬老尊贤、互赠雄饼,会八月饮酌,行祠孝祖庙之题。 至佳节当日,朝廷遁例在太学之内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敬老国宴。早有谒者倾巢而动,各驾安车,四下尽邀三辅之地的所有老人赶赴京师,以共享巍巍大汉盛世华章。 一大早,太学生们便身着青衣,与身着燕礼白服的官宦一道,手拿经简侍立于闼旁,以迎迓皇家与三老五更的銮驾与公车。公卿致仕皆称三老,庶民年长方为五更。待淌淌车流涌入院内,钟鼓一响,典仪方始。 太学院居中为磅礴大气的辟雍正堂,殿堂的周遭有小桥流水,碧波环绕,犹似谷纹玉璧一般,昭示着汉家的德化周流全国。老人们皆着了黑衣素裳,手中拄一鸠鸟玉杖,在宫娥们的左右搀扶下,步履维艰地下了安车。 东朝携箕子及四辅三公迎立门屏,恭候国老与庶老的到来。三老五更们下得车驾,瞻见天家谦恭仁厚,一个个遂喜不自禁,忙向太后、陛下与四辅三公施礼答谢。奉礼郎官们将这上百的老人引上阶面,箕子便上前正身,回揖一礼。礼成后又由谒者前引,将老人们安置入了座席之上。三公九卿遂蜂拥上前,挨个为老人们脱去鞋履,又仔细整好衣冠与仪表,后又默默躬身隐去一旁。 太皇太后开口笑赞:“辟雍拜月,丹桂献寿,皓发为尊,孝字当头。人子膝前不行孝,劝君莫做汉家人,人过七十方为宝,经邦论道不年轻哇!今皇帝年少,若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孙,无以终余年。今祖孙二人,更相为命,业无经邦之道,察无治国之才。今借尊亲佳节之喜,聚我三辅庶老先贤。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改过不吝,从善如流,宜哉!” 话音甫落,颂拜如云。殿堂之外钟鼓骤响,殿池之内双髻高挑,云舒云卷。乐府的歌伎高唱《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宫姬们则于殿中盈身跳起了《万舞》之舞。大堂内外,莺歌婉转,舞姿蹁跹,津津乐道,语笑喧阗。 妙龄的宫娥都小心捧起精雕的佳肴,如鱼穿梭于各方席案;又有黄门躬身斟酒,笑脸相劝……此间小皇帝可正受着磨难,矮身跽跪在了国老案前,亲手为老人们调制酱料,又操刀剖开了整块的卤肉,肉敷酱香,十里可闻,遂又飨奉于三老跟前。 此番老人们也不遑多让,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涂好酱料的食材,又轻轻抿于无牙的缝中……小皇帝尤怕吞咽过度,还于一旁蝇声提醒:“慢慢食鱼,小心骨刺,祖祖切莫卡了喉咙噢……”说罢又膝行几步奉上美酒,老人们吞咽不及便搭卮以谢。汉家宠渥可见一斑。 老人们宴后都眯眼微曛,又被妙龄的宫娥盈袖去轻轻摇醒。待陶醉而起,惺忪一睁,又一左一右搀入了彝伦。彝伦堂位居辟雍以里,虽属副殿却内容宽旷,乃是皇帝庶政不明时的问道、访道之重地。 国老们又抹嘴束袖打坐在正堂,五更老人也被那花花绿绿的宫娥们引坐两厢。箕子由王莽一手拽着,一前一后刚过了门槛,哪知抬首猛一张望,见正堂与两厢都乌压压一片,一个个白脸儿黑衣的,貌似误入了冥界地狱,不由倒吸了一个凉气。 箕子遂与王莽附耳骇道:“伯翁快瞧,旱魃快要炸尸了耶!”王莽听了忙捂他小口,且勾下头来笑劝道:“有伯翁在,箕儿莫怕,今日所请皆为祖辈,与东朝祖祖同出一心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有舐犊之爱,小亦戏彩娱亲喔!” 箕儿听了点头应喏,就喜笑颜开地蹦跳进去。三老五更窥见是皇帝入了大殿,一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疾着宫娥搀扶站起。箕子与三老隔席站定,又与左右群揖了一礼,方与诸尊谦恭道:“祖祖们今日齐聚太学,跋山涉水赏我颜面,朝廷何幸,大汉何幸!自朕于明光宫牙牙而来,一路之上德薄才浅,力不从心,不知如何牧养天下,还望公等赐我教诲!” 有国老听了肃然对答:“木材依线方校直,刀剑砺磨才锋利。为君者当以四海为念,从谏如流,一心为民,即可为盛世明君也。虚心纳谏,匡弼得失,大汉子民方温良恭俭,孝悌忠信;万里疆域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箕子听了忙叩拜致谢。 身旁又有国老献言:“立国之本,在于忠信;治国之道,在于法严。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泽厚重,情胜其欲,方可四平八稳,国泰民安!” 箕子忙又点头称喏,哪知还未跪谢教诲,西厢又有庶老言道:“我老农枉活七十有三,忝对孔圣,一辈子没出过嵯峨大山。平日里三脚都跺不出屁来,今却得我天下小主盛情款待,老朽万死也难报答皇家深恩矣!” 西厢未罢,东厢又起,一鸡皮鹤发的八十老媪也拄杖奏请:“薄寒之人有一谏言,恕仆无状笨嘴笨舌,也说不出甚么道道来,然愚深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业功三载已满,却滕妾未充,中宫蒙尘。我皇陛下虽说年少,可早起的鸟儿有食吃,上溯三代无有继嗣,招致朝纲糜烂不堪,尚乞我四辅三公早作打算,六千万民众方为心安哪!” 此言一出,全殿沸腾。彝伦堂这下爆雷了,无论是国老、庶老、文武公卿,就连那殿外列队恭听的太学弟子们也交头接耳,吵吵嚷嚷……附和者皆说皇嗣衰萎,早该如此;反对者却说陛下年少,光慌不行,尚未过河,不知那房中之术为何物唦…… 末了有太皇太后出面震场:“敬请大朝考论五经,务要议娶皇后之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且宜博釆自商、周两朝王族后裔,以及周公、孔圣之后,尚有列侯正妻所育嫡女,可从中遴选天下母者也……” 王莽领四辅三公认真聆听,铭记在册。乃至到了宴会次日,一众老人为了感念皇恩浩荡,特伏谒于北宫阙下叩谢圣恩。东朝听报又亲临阙门,对三老五更大加赏赐,人人皆发了缯帛几匹,外加封金五铢千钱。 此后王莽绕省中回了金銮殿东厢阁,遂与四辅三公们草拟了诸多大婚事宜,又将遴选皇后之事交于宗正卿刘宏打理,要有司于商、周王族后裔,及周公、孔圣之后抑或列侯嫡女中列出一个名单出来。 待刘宏走后,又有光禄大夫金钦谒请入内。金钦乃是金日磾之弟金伦的曾孙,初以明经为太子门大夫,傅太后崩后因协助王莽护葬有功,特擢升为弘农太守。新帝登极后又徵调为司直、京兆尹,后曾为哀帝伴读升作光禄大夫兼侍中。一路颇得王莽赏识。 金钦进殿后向王莽呈上了一筒尺牍帛书。王莽见封印为中山王后,心头一紧就用那书刀剥开来看,但见字体绢秀小巧有丝竹之美,便知这是用了功的,应是卫姬倾情亲书。仔细看来,满篇充溢着感恩戴德,缘是卫姬及家人们受封的谢表。 王莽“啧啧”称叹之后,就引来马宫与甄邯围观。甄邯览后颓然笑道:“初观是中山王家感沐天恩,又顺手捎带了丁、傅旧恶,其意实则一举两得,既打压了仇雠,又献媚于朝廷,冀望得至京师矣!” 此话倒气坏了一旁的侍中。金钦毕竟年轻气盛,又得了历代厚重皇恩,一开口便揶揄道:“少傅果然耳聪目敏,听人传言还未曾敢信,今日在下领教了。中山、陈留也算世仇,毁僭一二自不为过,然出少傅丝滑之口——谗邪之意充溢表中,且冀望得至京师也!” 甄邯一听话不投机,便摇了摇头摊手道:“古人云隔墙有耳,仆家倒是轻薄了。只知晓明公与你从弟为姨表之亲,单单忘了侍中曾是——做过太子门大夫的,又与哀帝伴读多年,自是有了些许情份。今又与新帝常伴左右,圣眷在握,境界自是高人一头。皆怨子心妄自菲薄,这厢给您赔礼了!” “在下……不敢。”金钦这厮骤然清醒,自知冒冒失失闯了祸端,一时急得是通身汗流。“您为四辅,我为内臣,适才在下出口无状多有冒犯,伏惟少傅大人海涵,饶恕在下毒舌之罪愆!” “侍中哪里会有罪愆,都是子心的不是矣!”甄邯说罢起身揖别,却被那司徒马宫一把拽住,又轻拍他肩头讪笑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家锅底不冒烟?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行舟船嘛!金钦且回省中去吧,以后莫要口满便是!”回头又对王莽倡道:“孝王后谢表可圈可点,也算是太后的开胃菜了……” 王莽奉表趋出了东厢,但见殿外疏影西斜,秋风乱袍,思绪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想当年秺侯金日磾是何等的忠贞,只可惜其子金赏、都成侯金安上之子金常二人皆无后嗣,封国拔除。为念秺侯几世高节,太皇太后便以金赏的曾孙金当、及金日磾之弟金伦曾孙京兆尹金钦,分别为二人承了爵祠。 适才金钦的这番言论,无意间暴出了他的真心,自己是万万难以预料的。自他协理傅后葬仪始,自己便看中了他的率直,又有姨母与东朝多作美言,便由大司马司直徵征为京兆尹,信爱之极又调为侍中、光禄大夫。今日见他那跋扈之气,自己该有多么失意,间或起了怎样的推波助澜…… 这厮念头,让他深深感到不安,私量着自己是如何的罪孽深重。金钦的执固与隐忍,反骨与柔顺,此刻恐怕是冰山一角,只是朝野暗流之中的一面多棱镜罢了。又有如何的山洪猛兽,冷不丁会斜杀而出,兜头狂泻而来呢? 王莽抬起那注铅的腿脚,吃力迈进了承明殿内。睨见那内廊与青窗跟前,有云公主正与箕子梳头编辫儿,便袖起谢表走了过去。 须卜见他那颓废的样子,忽觉心中一阵酸楚,就轻声问他:“阿哥可是有甚么心事?”王莽望了二人一眼,垂眉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不信你还能看出来不成?”云公主摇首哑笑道:“海岳高深的,我可猜不出来。”王莽听了横指怒笑:“你也不必指桑骂槐!” 箕子懒坐在一个小小的玉凳之上,也咧嘴问道:“伯翁伯翁,真要给箕儿讨媳妇儿么?”“这还用说,尊老问道是定了调的,又有你祖祖出来钦准,这笼头哇,怕是非给你套上不可了!”须卜见箕子一脸夸张与无奈的表情,就“噗哧”笑了,道:“镇日就跟没王蜂样,这下倒好,也有了牵绊……” 箕子沉思了一阵又仰首呵笑,“伯翁伯翁,那要给箕儿寻个好的,可漂亮的,就像云姑姑和王临家的一样,可好?多看了一眼王临媳妇儿就跺我两脚,还牛气哄哄的,我可还记着仇呢!”云儿一听就草草挽髻,又拍他一把起身道:“就记着吧!还要漂亮,能结个花骨朵便不错了。” 王莽不想在此逗留,就折身前往后寝里走,不料须卜勾头提道:“太后又不是清闲的主,你想她会窝在那里?”王莽就问:“又去了哪里?”说着步子也停驻下来。“这事我可说不准。要不稍等一会儿吧,我去给您沏杯茶来……” “那倒不必。”王莽遂又折回身子,睨见箕子坐案前读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扬袖就问:“箕儿明日开课了,你的悬针篆课业可曾完成?”箕子一听有些焦躁,就曳斜了须卜一眼,嘀咕道:“都是你!”又掉过头来耍赖道:“伯翁你看,箕儿的手背都起了冻疮呢!”王莽掂起一看冷笑道:“这是搁哪儿碰着了,大热的天,要编也编得圆整些。趁着有空,去把你课业拿来我看!” 箕子听了一时无语,就揪着眼皮不知于何处寻来了一筒断线的简本。王莽摊开不看则已,一看直气得两眼冒出青烟来……整整三尺的文牍哇,不消说字数没写几个,真不比那蚯蚓爬着好看。 王莽这下动怒了,便命侍中甄寻与金钦于杂间抬进来一个木斗的沙盘,愠色指道:“将你为师的《甘泉赋》,自钦柴宗祈,燎薰皇天起始,至崇崇圜丘,隆隐天兮为止,试写一遍!不谈指法,但求形道。” 这下箕子便不敢潦草,束起袖袂以手代笔,认认真真地涂画起来。哪知刚刚划拉几字,王莽看不过就蹲下身来示范道:“说得口干,悬针貌似修长瘦劲,弯如曲铁,若银针直垂……你看,是这样的。” 箕子便也比猫画虎,写的“举洪颐、树灵旗”几个大字,倒极像一捆捆干柴堆放那里,还摇摇欲坠,似要倾倒下去的样子。王莽见了又气又笑,道:“悬针篆讲求外方内圆,光有骨架不行,也要有肉。结构多兴弧形线条,使每个字体都颇具动势。”说罢又握他手腕示范了几字,又一侧目看向了箕子。 一说要遴选皇后之题,也许是脑子开了小差,干柴捆倒不见了,时下又成了一地蒿草。王莽一见气得迅猛,就伸出巴掌欲要掴打,可又看他那盈盈泪目,还有小嘴儿歙动得厉害,几多委屈哇!王莽的巴掌便松弛下来,心都快要融化了…… “舍得打么,舍得打么?”听背后有人半嗔半笑,众人瞻见是太皇太后,都赶忙抽身揖退一边。东朝趋来就劈头数落:“你且瞧瞧,都把孩子惯成了甚么?还打呀打的,气势不小,几时把巴掌落到了实处?人常说棍头出孝子,娇养无一儿。如是一路娇纵下去,还诚想出个一世明君?咳咳,癞蛤蟆撵兔子——门儿都没有!” 须卜脑子倒是好使,为打个圆场,就赶紧上前搀扶道:“老祖宗,阿哥前来本是寻您,久遇不到,就与陛下指点了一二。”一旁的箕子余恨未消,就小声埋怨须卜道:“还说呢,若不是姑姑油嘴好舌,我还能变出个冻疮来么?本来无碍,却西祸东引,叫我受了几多折磨!”“是么,真拿我箕儿不当豆包?”东朝就拄杖顿地三声,又遮过脸来小骂道:“恶人先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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