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又一次在土黄荒芜土地之间的那条狭窄马路上行驶,只不过比起来时,引擎盖和保险杠塌了一大块,车门上的漆也被刮画了一片。 车里安静极了,只有运作不太好的车载空调发出呼呼的声音。两人都默不作声,气氛沉闷而尴尬,就像昨天那个暴雨滂沱的夜晚一样。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又是夏洛蒂率先开腔。 “我在想他们的车上没上车险,如果没有的话是不是直接把车买下来更合算。”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夏洛蒂冷哼一声,“现在和平攻势失败了,你回去以后要怎么给阿普交代?” “……我也不知道。”伊凡的声音沙哑了不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夏洛蒂叹了口气。 “唉……” “先吃饭吧。” 伊凡手里的方向盘一扭,差点又撞到路边的大广告牌上。上面的黑人工人们带着精气神十足的笑容,身后是低矮丘陵中正在铺设的铁路。夏洛蒂感觉这广告看起来像是火腿肠包装袋上翘大拇指的猪。 “你他妈注意点啊!”夏洛蒂强压住了再打一拳的欲望。 “上帝啊,我他妈把你扔下去得了,这时候了你他妈还在想着吃饭?” “哦,你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目前对现在的情况也无能为力,但为了维护这个严肃的气氛,我们应该饿着肚子板着脸回去,是不是还应该他妈的穿一身板正的西装再扣个墨镜啊?”夏洛蒂脸色阴沉地吐槽,她晃着脑袋,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你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伊凡破天荒地没犟嘴,而且还若有所思。 “你需要的是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夏洛蒂装着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伊凡的肩膀,“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了……谢谢你。”伊凡低声沉吟。 “都寄X哥们,咱俩谁跟谁啊。”夏洛蒂带着不解,摆出一副沧桑的样子笑了笑,她心说下个馆子搓一顿怎么还整得磨磨唧唧的? 一小时后—— 夏洛蒂站在棕榈树掩映的小路前,两旁是维修良好的铁锁栅栏。她面前是一座被岁月萧索抹成象牙色的恢宏建筑。拱顶的环廊、成排的廊柱,对称的圆顶装饰尽显埃塞俄比亚历史的辉煌。 与灰暗的博物馆相较,这里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多,不知道是不是有虔诚的信仰加护——埃塞俄比亚全国45%的人都是正教徒,也就是伊凡的同袍,教堂对外地人收费,但对本地人免费,她看到不少裹着花花绿绿的头巾,匆匆走过的信徒。 教堂周围有不少类似的人,稀稀落落地坐在石阶上、围栏边。正虔诚地在祈祷着,脸上大多带着泪痕和皱纹,这一幕像是上世纪60年代的黑白苦情片。夏洛蒂不知道他们被什么天大的事情所困,走投无助到坐在这里祈求上帝,哪怕在外人看来,他们的样子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 “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宏伟的教堂……”夏洛蒂仰着头感叹着。 “在贫穷落后的地方,最精致高大的建筑物往往就是宗教场所。”伊凡耸耸肩,“有人说这代表着苦难不会磨去一个人的虔诚信仰,但也有人说愚蠢的属神之人亲手供养着自己的苦难……我无法评价这两种说法哪边更有道理,但我现在确实庆幸这里还有一座美丽的教堂。” “等等,这就是你……放松的方式?”回过神来的夏洛蒂咋舌,她对烧香拜神实在是没有兴趣。 可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脚底抹油的机会,伊凡微微颌首,对着楼顶被风雨冲刷发灰的十字架在胸口画着十字,又用弯曲的指节抵了一下眉间,然后跟着穿行的人流走向那扇天使护卫的黄铜色拱门。 夏洛蒂无奈地跟上他的背影。 绿黄红三色的埃塞俄比亚国旗在裹满了夏日温度的风里微微飘扬。 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一对新人刚刚在教堂举行完婚礼,身穿白衣白裤的四个伴郎与身穿白色裙袍的四个伴娘簇拥着新郎新娘,一对新人身着大红锦缎长袍,衣襟上锦绣金色镶边,头戴金边高冠,冠顶都有十字架装饰。 教堂的前广场上一群青年男女正在载歌载舞,女孩都着白色裙装,男孩子都穿艳蓝色长袍,敲着手鼓唱着歌,投入而且充满快乐,不知他们是在庆贺新婚还是在娱神。 “那两个人……穿的像国王和王后一样啊。”夏洛蒂情不自禁地感叹。 她擦着一个又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的肩膀,穿过两侧都是彩绘玻璃墙聋的走廊。上面画着一幅幅基督教典故画,除了耶稣受难和亚当夏娃,夏洛蒂一个都不认识。昏暗的灯光从目光尽头的玻璃窗投下来,勉强打亮了同样昏暗的教堂,古雅的熏香在有限的空间里像透明的群蛇一样四下游动,弄得夏洛蒂在这圣洁而虚幻的环境中晕头转向。 永不熄灭的萤石吊灯在他们身后晦暗而无声的燃烧,一层又一层的蜡烛包裹着它,像是一颗被点燃的蜂巢。无数道光线放射出来,照亮了天穹之上那幅古老庄严的七彩马赛克嵌画,也照亮了上面那个被众人环绕的红袍男子的脸,眉头眼窝之间只流泻出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和哀伤。 伊凡在精致的木刻大十字架前站定,一条铁栅栏拦在他面前。旁边站着一个带着毛毡小帽的牧师,手里也握着一个形制相仿的小木刻十字架。他对着伊凡点点头,递给这个年轻的外国朝圣者一根已经点燃了的、细细的白蜡烛。 伊凡接过去,闭上了眼睛。那个牧师在令人迷倦的一声声铃动中念念有词。 “他在说什么……?”夏洛蒂站在他身后,她不知道自己该朝哪里看,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胳膊该放在哪里。在这一片错落有致的晦暗中,夏洛蒂感到深深的无所适从。 “他在替我祈祷。”伊凡洗去了平时的轻燥,脸上染上了一层白银一样的庄重,像是他身后的那副圣母抱子的圣像画一样。 “天主,你是一切光明的泉源,你曾显现给西默盎和亚纳,恳求祢借着蜡烛让我蒙受耶稣基督的光照,踏上圣德的坦途,进入永存不灭的光明。” 伊凡一字一顿地翻译给她,夏洛蒂看不清他的表情——光穿过穹顶的千万片玻璃里透下来,给这位圣咏诗人的脸套上一层密匝的罩网面纱。 “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信上帝。”伊凡轻声说,“至少不是完全信。” “这玩意还能信一部分的?”夏洛蒂脱口而出以后,突然觉得那天哈托尔安慰她的手法或许也不算太差。 “我并不真的相信有一个全知全能无所不包的上帝存在,不然祂不就是在看着世间的种种苦难,而坐视不理吗?” “确实有点不负责任了。”夏洛蒂敷衍。 “我忘了从何时起信仰祂,但我很清晰地记得,在我小时候的一个冬天,那年我大概是四五年级左右。当时学校玩男女划线对抗的阵地打雪仗,然后我作为男孩一边的指挥官,却因为我身边那个担任近卫的文静男孩有意放水而输掉了比赛。”伊凡饶有兴趣地说着,“那天晚上,我带着满脸的雪水回到家,满心满眼都是被背叛的痛苦,在心里把自己比作亚瑟王和恺撒。” “啊,挺有你的风格的。” “但每个人都不把我当回事,小伙伴没人听我抱怨,家里人摆摆手当成小孩子发脾气,连家里养的蛇都烦我絮絮叨叨个不停,盘成一团开始睡觉。” “你他妈那么早就养蛇了?” “于是啊。”伊凡把烧了半截的蜡烛递回给牧师,一屁股坐到后身后的木排椅上,“我就学着教堂里那个永远乐呵呵的缅神父说得那样,闭上眼睛,对着那个只存在于教堂和他人嘴里的上帝祷告。但奇怪的是,我没看见过祂的脸,祂也从来没像教堂里的修女说得一样,回应我甚至在梦中接见我。” “真回应你了才奇怪吧!” “但我真的感觉好多了,我在上帝面前狠狠地骂了那小子的不仁不义一顿,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从那以后,我向祂祈祷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也就在莫名其妙中一步步成了真正的信徒了。” “或许你需要的只是个树洞呢?”夏洛蒂带着关切说,在她眼里,现在的伊凡像个缺爱的文艺少年。 “或许吧。”伊凡撇了撇嘴,“但很不幸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可以倾诉的人,而比起对一块石头、一个树墩子或者一条河自言自语,还是对一个有众多追随者的、活在壁画和文字里的拯救者更好一些。毕竟,前者在别人看来是是疯子、孤儿和抑郁症,后者是有信仰的正派人。” “啊你的嘲讽特质真是刻在骨子里了。”夏洛蒂混不吝地说。 “宗教因恐惧和苦难而兴旺。”伊凡说,“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像我那时候一样,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也就是为什么,越落后的国家往往宗教势力也就越强。” 夏洛蒂听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嗯……或许你说得是对的,信徒同学,但是现在我们到哪去吃饭?” “上帝啊……”伊凡终于绷不住了,正方欲发作,却被夏洛蒂揉了揉脑袋,弄得伊凡满头靠发胶才勉强规整一些的头发像狮子狗一样炸开。 “比起坐在这里把我傻了吧唧地晾在一边呢,我想,或许更好的选择是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填饱肚子,顺便呢,你还可以把你满腔的忧伤和不满都跟我说说。” 伊凡被气笑了:“跟你说?你能帮到我什么?” 夏洛蒂吐了吐舌头:“那你在这里捧着根蜡烛cos卖火柴的小女孩,上帝就会被你感动出现听你说小话喽?”她对着伊凡做了个鬼脸,“还是说,因为窗户上的那人的脸是一层玻璃,而我的脸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你还真是有够二次元。” “你他妈可真是……”伊凡无可奈何地笑了,他伸手去掐面前那女孩的脸,然后被对方一把打下来。 “你有病啊,干什么?”夏洛蒂皱着眉头厉声斥责。 “不是你说你的脸看得见摸得着吗?”伊凡呲着满口的鲨鱼牙,又开始和夏洛蒂抬杠。 “好啦好啦先吃饭吧,我都饿的不行了。” “你刚才不是说门口的新郎新娘像国王和王后一样吗?”伊凡想起来了什么。 “是啊,咋了。” 伊凡伸手指向她身边,“你就不好奇这两个大石墩子是什么?” 夏洛蒂扭头看去:“这是什么,教堂宝箱吗?”那对东西的上方有一幅巨大壁画,描绘着一个她看不懂的情景。 伊凡笑得合不拢嘴了,他清清嗓子:“……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所罗门王和示巴女王225代继承者”“犹太族的雄狮”“上帝的特使”,海尔·塞拉西一世皇帝及其皇后的灵柩。” 夏洛蒂一愣:“你说谁?” “埃塞俄比亚的皇帝和皇后。” “也就是伊莉莎的……舅姥爷。”伊凡补充。 “你不说那个皇帝是被推翻了吗?怎么还被安葬在这么华丽的大教堂里?”夏洛蒂心说这不是英国那种君主制国家才有的配置吗? “因为他对埃塞俄比亚影响深远,他搞的各项改革大大推动了埃塞俄比亚国家的现代化进程,而且在意大利入侵期间坚持领导全民族抗战。被认为是埃塞俄比亚现代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伊凡背课文似的说。 “这么牛X怎么被推翻的?” “他本质上仍是个顽固的保守派,致力于坚持几世纪来早巳变得陈旧腐朽的准则的独裁统治。而当全国大饥荒时,却被人拍到他用大块的生肉喂宠物狮子。” “那被推翻还真是活该!” 伊凡顿了一下,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然后他们找了一家非洲菜馆随便吃了一口。 “说真的。”夏洛蒂往嘴里一勺一勺地塞着辛辣的拌饭,“比起高档餐厅,我觉得在这吃舒服多了。” “……”对着面前一盘有些发柴鸡肉的伊凡沉默不语。 一晃已经到了下午,伊凡开着车返回阿普家。 “我说啊……我们回去以后要怎么和伊莉莎解释啊。”夏洛蒂问。 “就说半天没找到地方,然后经过激烈的谈判以后不欢而散了呗。”伊凡编瞎话的本事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境界。 “你这样说谎不觉得过分吗。”夏洛蒂皱眉。 “上帝啊……”伊凡咬着牙,“出去散心是你提议的,吃饭是你叫唤的,现在你觉得良心有愧了?” 夏洛蒂把头歪过去吹口哨。 伊凡刚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伊莉莎就匆匆从门后闪出来。 “你们怎么才回来啊!”她头发乱了,整张脸都涨红了,上面是满满的惊慌失措。她清澈的大眼睛里波光粼粼,像是一只受惊的羚羊。 “我们确实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会……你生气了?”夏洛蒂试探着问,如果伊莉莎再多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多一秒的话,她就忍不住要老实招来了。 “什么啊!刚才……刚才来了一群人,把阿普给带走了!”伊莉莎已经快哭出来了。 伊凡和夏洛蒂对视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在屋里用微波炉打你们打包来的菜,然后听见门被推开……不,破开的声音。” “那门还经得起破开呢?”伊凡吐槽。 夏洛蒂在心里暗暗附议,但她还是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在伊凡头上打了一下让他闭嘴。 “然后……我抬头一看,就看到几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伊莉莎撕着自己的衣袖,“我赶紧躲在门后,幸好,他们没怎么仔细搜查,但当时在前院休息的阿普却……被他们带走了!” “真离谱啊……”伊凡感叹。 “这有什么离谱的。”夏洛蒂不以为然地说,“估计是那个周扒皮老板意识到我们和阿普有关,就把他抓走了以免再生事端呗。” “你说的……好像还真的有点道理。”伊凡难以置信地回头,“你最近吃脑白金了?” “滚!”夏洛蒂翻了白眼不再搭理他,“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她问旁边眼泪呼之欲出的伊莉莎。 小公主点点头:“他们一走我就偷偷追出去了,我跟了他们一路……” “上帝啊。”伊凡再次打断她,“你还真勇敢啊,哪怕他们回头看一眼,我们现在就只能对着空房发呆了。” “你少说点。”夏洛蒂看伊莉莎真的要哭出来了,连忙给了伊凡一个眼色:“你跟了他们一路,那怎么你现在还在这里?” “我……我……”伊莉莎吞吞吐吐的,“我追他们到了一条马路边,然后他们把阿普塞上车就走了……我追不上,又怕你们回来找不到人,就只好先回来等你们了……” “那还在这墨迹什么啊?”夏洛蒂说,“伊莉莎,赶紧带路啊,没准路上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呢。” “是!”小公主一激灵,然后就一溜烟向前跑去。 伊凡和夏洛蒂跟着她的背影,绕进了贫民窟附近的一块荒地里。三人跋涉在小腿高的枯草中,时不时踩到一块碎瓦或者一滩烂泥。 “哦!”夏洛蒂不幸地踩到了什么东西的粪便,“那伙子绑匪还真厉害啊,能扛着一个瘸腿的人从这条路上行走?” “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废物。”伊凡也同样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旁,他的体能比起夏洛蒂怕是只弱不强。 “……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夏洛蒂低声说。 “不容易啊,你也觉察出不对劲了。”伊凡仍然不忘奚落,“你也发现伊莉莎刚才说话时怪怪的了?” “不,我是说……”夏洛蒂犹豫着放慢脚步,“她怎么离我们那么远?” 伊凡猛地愣住了,但一切都晚了。从面前这似乎一眼望得到头的青黄荒野四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个男人变魔术似的出现在在他们面前——他们刚从灌木丛底下钻出来。 他们都板着脸,每个人的左臂上都扎着黄色的臂带,穿着脏兮兮的汗衫和褪了色的外套,脸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些土灰。伊莉莎被其中的一个男人死死看住,而我们的小公主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对不起,对不起……他们抓走了阿普,让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不然就要把他……” 夏洛蒂没精力再去听她的自白,也没空搭理她突如其来的反叛。她死死地攥住伊凡的胳膊,屏住呼吸,随着后者一起立在原地。 空气安静到了极点,每双眼睛都在打量着对方。其中的一人盯着他们缓缓向前,把挂在脖子上那块勉强能称之为围巾的长条破布扔到伊凡脚下。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夏洛蒂嘴唇微微颤抖,“他是让我们自行了断是吗?”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把眼睛蒙上。”伊凡用极小而低的声音说。“之后他们会把我们带到某个地方,这个地方可能是某个秘密基地,也可能是交付给国际人口贩卖黑市的渡轮。” “那我们该他妈怎么办?”夏洛蒂看着眼前的几个黑人越来越不耐烦,跃跃欲试大有要上手的意思。 “就这么办。”伊凡沉声说,然后夏洛蒂看见他……举起了双手。 “……?”在震惊中已经有人贴心地帮她把眼睛蒙上了,然后他们被半推半赶而十分费力地走了一段,最后被人推进了一辆车的……后备箱里。 “……伊凡·卡列金?”被绑住手的夏洛蒂轻声呼唤。 “……我特么在你屁股底下。”身下传来伊凡的咒骂。 “现在怎么办?”夏洛蒂着急地问,“我还以为你会用一招强大的aoe(范围性作用技能),把这些小喽啰帅气地通杀呢! “哦,然后我们还可以和伊莉莎演一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苦情戏对不对?” “那现在呢?你和我现在被绑的跟他妈市场里的龙虾似的!下一步是什么,等着被人收拾收拾推进锅里清蒸吗?”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呢?”伊凡牛X哄哄地说。 “……什么味啊?”夏洛蒂闻到一缕烧荒似的刺鼻焦味。 “没什么,只是我把绑着我手的绳子烧断了。”伊凡云淡风轻地说,夏洛蒂屁股下面的东西猛地一抽,她的脑袋撞到车顶,发出一声闷响。她还没来得及叫疼,眼罩被人不轻不重地拽起来,伊凡的脸飘在她面前。 “那你他妈还在愣着干什么?”夏洛蒂扭着身子,“快点帮我把麻绳也解开啊!” “好主意,然后他们就会发现绑在两个俘虏手上的绳子‘碰巧’都松开了,好巧哦亲!” “那你说怎么办?”夏洛蒂恨不得骂他个狗血喷头,但她又从后备箱的那块玻璃里,看到车里坐得满登登的几个大汉,又被迫忍气吞声压低了声音。 伊凡从裤兜里掏出什么什么东西——是一捆捆得挺严实的硬币卷。 “……你是想买通他们吗?” “上帝啊……我刚想说他们搜身不仔细就已经够蠢了,你却比他们还低能。”伊凡摆出一副“你不会真的这么蠢吧”的表情,又从袖子里翻出三根钉子,上面还带着不同程度的红锈。 “……你一直藏着这些东西?” “这是吃完饭找出来的零钱,钉子也是我从服务员那里要的。”伊凡简单地解释。他拆掉了一些硬币,认真地把三根钉子按一指宽的距离穿过硬币卷,又重新把硬币紧紧夹在钉子四周。 “你在……” “好了,这就是一个颇具杀伤力的简易指虎了。”他把这玩意塞到夏洛蒂的牛仔裤兜里。 “以前还有外骨骼呢……现在怎么就只有这东西?”夏洛蒂嫌弃地抱怨。 “上帝啊,差不多得了,谁能想到还有这种突发事件啊。”伊凡翻了个白眼,“现在听我说……”他贴在夏洛蒂耳边私语。 车不知道停在哪里,随着一声轻响涌入了新鲜而带着些许泥土和粪便气味的风,被眼罩蒙蔽的视野也亮了不少。然后又几只粗暴的手把夏洛蒂拽起来,她的头差点又一次撞到后备箱的边缘上。 有个粗鲁的声音在吼叫着什么,可能是他们发现绑着伊凡双手的绳子有问题了吧?但夏洛蒂也没有办法,只能接着被人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她的手被绑在身后,难以保持平衡,走起路来像是像只上了岸的大龙虾。 她感到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又被人从身后扯了一下而站定,一双手在他脑后忙活了一会,眼罩被人不太温柔地抽走。她不太舒服地转了转眼球,以适应这突然的复明。 一个洞穴一样的房间出现在她面前——毋宁说就是在洞穴里建造的房间。几个同样在胳膊上绑着黄臂带的黑人正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前,有人在喝水,有人在忙碌,还有人只是在单纯的审视着被押送过来的两人。令人惊讶的是屋里还有个女人,她倚靠在远处的阴影里,夏洛蒂看不清她的脸。 伊凡扭动着被人从她面前推过,然后也蛮横地把他的眼罩一把撕下,伊凡满头的卷发滑稽地挡在眼睛上,惹得动手的那个络腮胡发笑,他抬起手,似乎想捏住伊凡的脸来取乐。 然后他的手停在空中——伊凡一手抓住他那只不太礼貌的手,一手像是扔垃圾似的地甩了什么出去。一团燃烧的火球在墙边盖着旧布的柜子上炸开,惊得一屋子的人都怪叫着躲闪。 “还等什么呢。”绿眼睛的混血子爵抱怨道,“再等他们可就回过神了。” 夏洛蒂猛地把绑在手上的绳子崩开——伊凡在车上就已经松过它了。然后她把那指虎握在手里,朝着那络腮胡全力出拳。纵使夏洛蒂拳力绵软拳法无章,但对方碍于破伤风之拳的威压,也只能一味退让,颇有小学生拿着西瓜刀逼退初中混混的既视感。 桌子旁离他们最近的那人情急之下抓起刀叉向他们扔来,伊凡像拨开一道窗帘似的一挥手,那些东西叮叮咣咣地掉在不干不净的地面上。如果这时候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些铁器上面都结了一层细细的霜。 又有几个人挥舞着瓶子木棍之类的东西怒吼着冲过来,“霜咬!”从伊凡指尖飞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冰核,击中了最前面那人的胳膊,然后他痛苦地抱着它倒在了地上。在众人的眼光中,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变白变青,然后出现水肿的迹象——他竟然在埃塞俄比亚的七月被冻伤了? 一边,夏洛蒂的破伤风乱拳使得无人得以近身;另一边,伊凡超自然的魔法不仅制造了绝对的远程优势,也在摧残着这群“普通人”的心灵。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这一场遭遇战似乎胜券在握…… 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打碎了他美好的幻想。那个女人,那个靠在暗影里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了什么方法,已经制服了夏洛蒂,正把她的破伤风之拳死死地摁在身后。她的手枪正朝着屋顶,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脸难以置信的伊凡。 “把手举起来!”她用英语对着伊凡大喊。后者带着满眼的痞戾和不甘缓缓地再次举起手,却全然没有上次的云淡风轻。然后他被那个女人一脚踹在脸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