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桑琪放下对讲机,她正躺靠在低矮的土垄后,怀里握着一把带有金属枪托的AK-104突击步枪。一梭子子弹打在她头前的那块石头上,炸出一团飞扬的灰尘。 在爆炸以后,她带领一组负责掩护和接应。正当他们在山坡上行军,沿着与公路平行的方向撤退时,前方却突然出现了国防军士兵的身影。经过一番突如其来的交火与以后,双方都找到了临时阵地,隔着刚倒在地面上、尚还温热的尸体开枪。 “莫雷!迪马!侧翼突击!”拉桑琪大吼,“其他人跟我火力掩护!”然后她探出身子,对着对方的阵地扫射,一枚子弹打在一个士兵的脖子上,弹出的一团血雾被阳光照成粉红色,像是节日庆典中的颜料粉,混入风烟茫茫的尘霾空气中。 两个游击队战士从阵地中猛地站起,握着钢枪,以Z字形向向前奔跑。雨点一样密集的子弹打在他们身后,炸起一条追着他们脚步的土灰。两人摸到了阵地中场的位置,就地打滚往草丛里一趴,反手扔了一颗手榴弹过去。在一阵呼喊声中炸出一团裹着黑烟的火光。 对方阵地传来哒哒哒的连响,那是机枪的声音。对方的机枪手水平不错,知道打点射而不是长连发,而且打得很稳很漂亮。这一点已经超过世界半数军队的水平,更别提是在只要别把机枪当步枪用就算得上合格的非洲。 机枪手接连朝着那片草丛射击,名叫莫雷的战士头几秒钟内就死了,坚硬的头颅被打破,脑浆和柔软的内脏混在一起,像点缀着百合的玫瑰花束一样绽放。这份鲜花在空中飞扬以后又滴落在迪马的脸上,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脸的话,可能会以为他在泣血吧。 局势陷入僵持,双方趴在各自的阵地中,隔着草丛朝着对方的方向漫无目的地放枪。谁也不敢主动发起攻势,因为那就意味着承受更大的伤亡。 这种“阵地战”在埃塞俄比亚十分常见,双方陷入难以休止的对峙,运气好的话打上一天也未必死一个人。其实这也很正常,美国人在阿富汗打治安战时可能平均几万发子弹才能打死一个人,战场条件千变万化错综复杂,很难像游戏里一样迅速穿插进攻。毕竟在游戏里大部分人是为了赢,而在战争中大部分人是为了活着。 但拉桑琪却坐如针毡——她一刻也耗不起。如果他们不能抽出手来去接应在公路上被两面包夹的戈麦兹小组,那么面对着强火力国防军的他们被歼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塔里库!塔里库!你还在附近吗?”拉桑琪对着对讲机大喊,她光溜溜的额头上满是裹着尘土的汗水。 “我在你身后七点钟方向那个小山坡上藏着呢头儿。”塔里库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达沃特带着二组先走了,我作为狙击手留下来支援你们。” 拉桑琪懒得去回头找他的位置——反正肯定什么也找不到。“你能不能把对面的机枪手做掉?” “很难。”塔里库说,“他们的机枪手俯身在一块石头后面,而且姿势一直没怎么动,应该是有一个班组负责依托和装弹。”他盯着绑着麻布的狙击镜,最终还是没对那块石头扣下扳机。“我很难下手。” “……”拉桑琪抬头对阵前扫了两梭子,枪声就像水滴落在湖中或者洞穴中的回声一样,十几枚子弹飞驰而来,作为对她的回应。 她往对方阵地左边的草丛中看了一眼,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东西。她的眉头舒展又皱起——有办法突破对方,但在这之前必须要端掉对方的机枪位,否则反而会断送大好的机会,再无反击之力。 “迪马!”拉桑琪对着对讲机大喊,“你还能动吗?” 那片染血的草丛并没有回应,或许他已经死了。但拉桑琪仍继续沉声说,“我数到三。一,二……” “三。”对讲机里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回音,掺杂在草丛摇曳的杂音中,像是一声模糊不清的风语。 几乎与此同时,迪马从草丛中暴起,他脸上满是黏着着沙土的、灰突突的暗红色血液。他端着枪以极快的速度冲刺,一溜烟滑身躲到最近的垄沟里。一具穿着国防军制服的尸体横在他身前,被同僚的子弹有打出几个血洞。火药的声音和刺鼻的血腥味混在一起,溶蚀在飞沙里,再难抽离。 机枪的扫射停下了,迪马来不及深吸一口气,又翻起身向前冲去。 “全体火力掩护!”拉桑琪大喊。双方的阵地火力形成了均势,某种意义上,现在成了迪马与对方机枪手的一对一对决。 而很显然双方都不想输。 迪马脚下生风,迈出的每一步都与枪声合拍。机枪手也明白对方的来意在他,每一次连续射击时间越来越长,大有要直接扫射的架势。他睁着同样皮肤皲裂的眼睛,看着无畏的战士离他越来越近。伴着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扣住扳机不放扫射过去。一串7.62mm子弹打穿了迪马的小腿,他像被绊了一跤似的仰面趴倒在地,然后又被打穿了腹部。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把一颗沾着血的手榴弹朝那块石头后面扔了过去。 机枪手端起枪就往后跑,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他也倒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一颗与他机枪弹鼓中相同口径的子弹从他的太阳穴打进去,在另一头爆出一个碗大的血洞。 塔里库的右手从SVD狙击步枪的扳机里拔出,把对讲机送到自己嘴边:“搞定对方机枪手。” 拉桑琪站起身来,吹起她挂在胸前的银色短笛,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一名国防军士兵正挺身射击,却听见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诡异声音,像是一群女人在咯咯地笑个不停。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背风吹动的草丛在沙沙晃动……可那真的是风动吗? 提拉猛地从那片草丛里扑出来,她发出刺耳的咯咯怪笑声。国防军阵地一时间阵脚大乱——这就像是一个小丑模样的电锯杀人狂闯进了人堆里,在心理和物理层面都造成极大的恐吓。一只又一只的鬣狗跟随着提拉的脚步窜出来, “鬣狗!是鬣狗!”一个士兵被吓得屁滚尿流,一只凶神恶煞的鬣狗正对他穷追不舍。他又突然想起鬣狗会伸爪给猎物做肛肠科手术,直接把肠子连着内脏拽出来,又手忙脚乱地转身,结果反而被鬣狗扑倒,把锋利的牙齿送到了他黑得像车轴一样的柔软脖颈里。 对方阵地已经大乱,在鬣狗群的突袭中,没人再顾得上匍匐和隐藏。而机枪手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时间没人能组织起连续火力将它们杀死。“全体冲锋!”拉桑琪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地跳出低矮的天然战壕,端着枪迅速朝对方压过去,时不时精准地抬手毙掉一个抽出手来试图举枪反抗的敌人。 局势瞬间逆转! 这就是鬣狗营能成为奥罗莫解放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的原因——除了战士的作战能力较强,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依托鬣狗战士们的各种优势。早在两支武装激烈交火时,提托就已经带着出战的鬣狗群悄悄绕到了国防军阵地的侧面,这对于本来就是强大掠食者的她们来说很简单。而拉桑琪系在脖子上的短笛则是犬笛,能发出人类听不到而鬣狗能听到的低频率声音。在得到拉桑琪的指令以后,鬣狗群的侧翼突袭成功打破了僵持的战局。 训练成熟的军犬能在战场中起到极大的作用,而体型和力量远远超过它们的鬣狗,在埃塞俄比亚这片落后的土地上则能显示出更为恐怖的力量。一条军犬的训练过程费时费力,还需要单独的专业训导员。而这群鬣狗则不然,与其说是鬣狗营驯养了鬣狗,不如说他们加入了鬣狗群——拉桑琪是在与提拉沟通而非命令,而袭击和掠杀本来就是这群动物的天性。 大乱阵脚又被两面包夹的国防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输给了游击队战士们。拉桑琪蹲在一个奄奄一息的士兵前,伸手亲昵地抚摸提托的下颈作为夸赞。她本来想要看看面前这人的伤势如何,却被一把抓住了伸了一半的手腕。 “团结万岁!”那个男人张开冒着血的嘴巴嘶哑着大喊,拉桑琪以为他要引爆身上的最后一颗手榴弹来与她同归于尽,情急之下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好几米。男人如愿以偿地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对讲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摁下了一个按键。 (团结万岁:埃塞俄比亚国防军中的格言。) 然后拉桑琪抬手补了一枪,子弹从他的额头穿过去,血溅到他望着天空的眼睛。拉桑琪抑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朝着周围的每个人每条鬣狗吼道:“全体撤退!快撤!离开这里!”她的心正突突直跳,虽然不知道那个士兵到底做了什么,但她敏锐的女性直觉让她再次警铃大作。 大多数人都遵从领袖的命令匆匆撤退,但少数人还寄希望于能从战场上摸到什么好东西,比如一把好枪一些钱什么的而不肯立刻撤退。拉桑琪回头刚想呵斥他们,却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像是拉枪栓的声音,不过要大的多。然后她看到了它,它看起来像一只圆滚滚的的大麻雀,伴随着催命的曳曳声朝他们俯冲而下。 “迫击炮!”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把压住身边的提托卧倒在地。她不知道多少人听见了她的话,因为身后震得耳膜发痛的爆炸声把她的声音盖得严严实实。那枚炮弹炸起几层楼高的高大浓烟,一时间连太阳都被挡了个严实。 此时,距离这片混乱的战场约一千米外的地方,几个穿着国防军军装的人正蹲在地上,他们围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地图指指点点。其中地位最高的明显是正对着地图的那个中年人。他满脸横肉,眉弓上光溜溜的,双眼不大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凶气。 一个士兵俯身到他耳边说了两句,他抽了抽狮子一样又长又大的宽鼻子,皱紧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满意地点了点头。 “奥杜韦大尉,怎么样了?”身旁的一个人问他。 “先生们,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他把烟点上深吸一口,不久后又威风地喷出一口浓烟来。 “坏消息吧。”身旁那个瘦巴巴的军官耸了耸肩。 “野战第一编队全灭了。”他低头用小指弹掉烟灰。 “那好消息呢?”围在他身边的军官们面面相觑,目光都有些躲闪。他们似乎很忌惮大尉,对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就像是小学学生害怕班主任老师似的。 “在敌方收拾战场时,我们准备的的迫击炮击中了他们。”大尉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连忙跟着干笑,但尴尬的是中尉很快就收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鬣狗营啊……可算让我又抓到你们了……”他饱经风霜而微微发红的眼中满是锐利的杀意。 帕提斯图·奥杜韦,埃塞俄比亚军方一枚冉冉升起的将才。出身于南部锡达莫人的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和激进而理性的作战风格而在与叛乱武装的作战中战果颇丰。曾亲率两个连队的兵力趁游击队外出时在他们的窝点附近埋伏,直到游击队离他们不到五米之远后才发难,以伤亡三人的代价击毙了五十多个敌人。人称“南部之狮”。在政府军与各部叛军的战争中节节失败时,他却总能带回凯旋的消息。因此,他在底层军官中有很大的威望,很多士兵把他当做自己的偶像。 但他唯一一次失手就是面对拉桑琪的鬣狗营,在他认为对方已穷途末路下令总攻后,对方阵地的火力却突然加强。最终他只能在望远镜里看着对方扬长而去。那一次,他看到了对方的首领——竟然是个女人?她或许只是下意识这边扫了一眼,那奥罗莫人的眼睛却在一瞬间碰巧般和他直直地对上——而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一头高傲的雄狮怎能容许猎物在逃脱时回头?从那天起,他的内心就只有一个目的——总有一天,他会把利爪压在那女人的身上,亲自咬断那只肮脏鬣狗的喉咙! “让炮兵继续炮击!”大尉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地下令——来吧!这就是这片土地的蛮荒法则,在这场狮子对鬣狗的生死斗中,有且只有一方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中尉?”一个军官勇敢地开口发问,只不过还是有些中气不足,“我们要让正在追赶敌方退兵的第二野战编队先转头歼灭他们吗?” “用不上,我们自己打过去!”他端起枪来起身,身边的几个人也赶紧赶紧站起来。“让公路的增援部队快点解决那边的事,我倒要看看是多重要的东西能在这种情况下用车运!” 公路战场—— “我们现在应该撤退了吧!”夏洛蒂在枪火声中呼喊,丁卡挂倒挡把油门踩到底,在呼呼的风声中急速向后退去,但拉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后又踩下了刹车停在原地。戈麦兹把还完好无损的右手伸出车窗,举枪对天连开了三枪。 堆在一起燃烧的两辆警车中,一个身影推开,毋宁说是撞开车窗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夏洛蒂认得他,他就是曾想隔着玻璃射击她的那个男人,看来的他的命还挺硬。 丁卡对他大喊一声,那人被吓得不清拔腿欲跑,一枚子弹精准地射在他身后的警车后视镜上。男人又堪堪止住脚步,背对着夏洛蒂他们缓缓站定举起双手。 “这是要干什么?”夏洛蒂把充满了不解的脸伸到前座中间。伊凡被她横放在后座,如果这会开车的话应该能直接从座椅上掉下去。“我们不是应该借机赶紧跑吗?怎么还在这对阵上了?” “你也看到了,前面那辆卡车上都是荷枪实弹的大兵。”丁卡抱着枪缩回车里,他刚才射击时极为镇静。“如果他们被投入现场,很可能会让队长他们被前后包夹。”他说话的措辞很正式,不像其他人绿林气十足地一口一个“头儿”叫着。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似乎永远镇定,和他刚才开枪时一样。 “所以。”戈麦兹插嘴,“我们要尽可能地把他们拖在这里,为队长他们争取时间赢得战斗。现在我们与他们之间隔着两辆报废的警车,在我们已经俘获了人质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强攻。而我们和他们却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如果他们试图忽略我们而去追击队长的话,我们的阻击能力绝对够用。” 他一口气把事情解释的明明白白,夏洛蒂在心里暗暗震惊——原来这个人可以不说废话啊。 果然如他们所料,整车的士兵和他们在公路上陷入了胶着。在灼灼的燃烧声中,时不时有一两颗子弹穿破滚滚的浓烟,擦着他们的车窗或者车顶飞过去。这时候丁卡就会把枪探出窗外陪上一会,然后接着听戈麦兹叽叽喳喳地说话。 夏洛蒂有种十分诡异的感觉——带着夏日温度的风吹过路边的野草,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合着翅膀休息的蝴蝶。她似乎习惯了耳边的枪声,时间也跟着放慢了脚步,似乎她只是在车里等待谁匆匆赶来,赴一个不清不楚的约。 直到一声迥异于枪声、如炸雷一样震耳欲聋的声音从那边响起。夏洛蒂什么都没能看见,只能在戈麦兹的呼喊下抱头藏在座椅后面。她感到自己的脸被死死地抵在座椅上——汽车正急不可耐地向后退, 然后是一声震裂耳膜的爆炸,夏洛蒂已经听过一次了——这是RPG火箭筒爆炸时的声音。她犹豫着抬起头,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已经被整个震碎了,一节血红的断指挂在玻璃的碎茬上,它应该是属于那个人质的。 “有人在指挥他们!”丁卡在一片混乱中大吼,夏洛蒂的耳朵还没缓过来,他明明近在咫尺,口中发出的呼喊却失真而微弱,像是从几座山之外的地方传过来似的。 “他们竟然把那两辆警车连同人质直接炸掉了……”戈麦兹也不敢再有一丝丝的怠慢,他撑着还能用的胳膊朝那边草草扫了几下,就匆匆地把头埋下去——回应他的是暴雨一般的子弹,离他脑袋不到二十厘米远的后视镜被好几颗子弹打飞了。 一片混乱之中,那辆军用皮卡从滚滚的浓烟中冲出来,把警车的最后一点残骸野蛮地撞开。皮卡上的士兵们对着他们不停歇的射击,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丁卡一直以S形的路线向后退,估计轮胎也没法幸免于难。 “现在该怎么办?”夏洛蒂缩在座椅后面大声问,她害怕的一动也不敢动。不是说战争中90%以上的伤亡都来自于流弹吗?万一她一抬头就有这么不凑巧的事怎么办? 然后她听到前座的戈麦兹一声惊呼,他被击中了吗?夏洛蒂忍不住向前面看去。她在指缝里看到丁卡的脖子贴在靠背上,血正不停地从一个血洞里汩汩地冒出来。 然后,在耳边嗡嗡的虚幻杂音中,她呆滞地看到满脸都是血点子的戈麦兹从丁卡还温热的尸体上面探过身子,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又反手把丁卡高大的身体推下了车。只一晃以后,在飞驰的地面上就再也看不到那个高大青年的身影。 “你他妈在干什么!”夏洛蒂如梦初醒地大喊,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连她也没注意到她的眼眶再次湿润了,像星星一样映闪着远处的火光。 “你快点到驾驶位来!”戈麦兹头也不回地大吼,他半个身子都压在方向盘上。火箭筒发射的声音再次响起,多亏了他猛打方向盘的速度够快,才没让这辆车上的所有人给丁卡陪葬。 “现在只有我能还击!你快点过来开车!不然大家都他妈得玩完!”戈麦兹说着就松开一只手举枪射击,然后又匆匆低下头。 夏洛蒂头皮一阵阵发麻,如果能的话她真的想愣在原地,但四周流窜的子弹却让她更加手足无措。眼看戈麦兹要来真的,她也只能横下一条心来,越过驾驶座以最快的速度爬到车前方,她的膝盖不知道磕到了什么地方疼得不行,或许已经发青破皮了。 如果是平时遇到这么严重的磕碰,夏洛蒂绝对会但在原地先缓一会。但现在已经没有再耽搁哪怕一秒钟的机会了。在这几天的训练中,她确实有被初步培训开车的技巧,但当真的坐到还温热的座位上时,却又一时间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记住油门刹车离合的顺序。 “快打方向盘!”戈麦兹大吼,夏洛蒂一激灵似的往左打,一发RPG险险地擦着他们过去,在野地里炸出一朵小蘑菇云。 “听着夏洛蒂……接下来有一个非常难的动作。”戈麦兹抬头扫射几下,把头埋下来对几乎是把头抵在方向盘的夏洛蒂说:“我们现在不得不做这个,我会帮你调整档位,但你要快速地按我说的做,好吗?” 这个古巴小伙子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夏洛蒂现在紧张地连嘴里的唾沫都忘了怎么咽,只是如捣蒜般点头。 “首先,踩刹车,把速度维持在每小时二十五英里内……”戈麦兹说。 夏洛蒂脸色煞白地看了一眼仪表盘,就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大叫起来:“这上面他妈写的是公里还是英里啊?” “冷静点!”戈麦兹抬头对了一枪,一个士兵从正朝他们不断逼近的车上栽下来,“就是每小时四十公里!” 他抬手挂上空挡:“松油门!把方向盘向右360度打死!” 夏洛蒂的身体僵得像块冰块,脸上却热得发痒。她的眼前时不时发黑,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但她强撑着自己,还是在瞬间就完成了戈麦兹的要求。 车头以后轮为圆心朝左猛摆,像极了电视剧中帅气的闪电漂移。但现在夏洛蒂却全无潇洒可言,车身在这个狂暴而大胆的过程中剧烈地颤抖着,夏洛蒂被加速度死死地按在已经多出几个弹孔的车门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在如此的重压中化作一摊烂泥。 不过幸好,在这个极为迅速的回转中,国防军士兵更加难以瞄准了。子弹打在他们的车身上,就像是从阿普家出来的那个夜晚,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稳住方向盘!等前引擎盖转过来!”戈麦兹仍在下令。夏洛蒂死死握住方向盘,不让它转动一丝一毫,用力地就像握着自己的生命似的。 车辆在她额头涔出的汗滴中快完成转向了,这个过程其实还不到五秒钟,对夏洛蒂来说却像过了一节数学课那么漫长。“快把方向盘打正!我们赶紧离开!”戈麦兹大喊,同时挂上前进档。他心中暗暗庆幸——这个年纪不大的异国女孩竟然真的做到了。 而一旁的夏洛蒂还不知道自己在进行一个多大的豪赌——180°掉头。只有驾驶技术极其娴熟的司机,在面对迫在眉睫的致命危险时才敢于尝试这种高难度动作。如果操作稍有不当,就会翻车或永久损害车辆的传动装置。 通常在进行这种掉头时,除了严格的速度限制以外,紧急制动系统也必须处于良好的工作状态,安全带也必须系好。为了减少摩擦最好在最湿滑的地面掉头……但其实不论处于何种环境,此举都会使车辆承受超出其设计的压力。戈麦兹本来绝对不会尝试在当下的情况冒如此大的险,但他看到了油表在迅速的下降——他们的油箱应该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打漏了,这是他们最后的逃生机会。 驾驶位上的女孩用已经僵硬的腿踩满油门,但却犯下了她唯一的失误——她踩到了刹车上。虽然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把脚挪走,但却还是一切都晚了。那一瞬的减速使得后轮没能避开一颗致命的子弹——后胎被爆掉了。 夏洛蒂拼命地踩着油门,像是在逃避自己铸下的错果。虽然车还在继续往前行驶,但车速却大打折扣。戈麦兹无言地抄起枪向身后的皮卡扫射,连缩头躲子弹的意思都没有。没有人再和他对射,然后他又一次听见了RPG呼啸而来的声音。 夏洛蒂也听见了,她不想也不敢回头,曾抖得像帕金森一样的双手在那一刻就已经离开了方向盘。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心里满是懊悔,恐惧和绝望,但她却哭不出来。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着自己在绚丽的火团中变成一块块碎肉的样子,没准断面还会被高温烤熟,变成铁板上滋滋冒油的猪肉一样的灰白色。 好想再吃一次烤肉啊。 她闭上了眼睛。 当她的手耷拉到椅背后的一瞬间,她感到有人从后面死死握住了它,是戈麦兹吗?或者是国防军的士兵想来抓俘虏?但这只手却那么柔软,而且摸起来有些湿乎乎的,最重要的是它滑溜的不像是一个军人的手,更像一个女人,或者是…… 一个混蛋贵族少爷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