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迷糊了好一阵眼睛里才聚起光,似乎在床前几人身上来回看了一遍,最后盯着沈玄度伸出手。 等沈玄度握住才道:“孙媳妇,你来了。” “老李头,真有你的,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军医笑了。 又吩咐男子道,“李君,去给你爷爷准备点细软的饭食,养上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幸亏药来得及时,不然……哎,以后可是要精细养着了,七十岁的老东西,不禁折腾喽。” 穿着盔甲的年轻人瞬间满脸喜色,连声答应,搂住少年的肩膀道:“玄甄,劳烦你跑趟军营,告诉我爹一声。” 玄甄无不答应,两人一起从内室出来,各奔东西而去。 屋里老人握着沈玄度的手未松开,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瞧,瞧了半天才道:“真像你娘,真像!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沈玄度笑了笑,道:“是啊,还剪您胡子。” 老人想哈哈大笑,但精力明显不济,嘴角咧了咧眼皮打架般的慢慢闭上睡了过去。 沈玄度惶然的看向军医,军医小声道:“少将军不必担心,吐那么多血,总归伤了元气,他这会儿又困又累,睡几觉就没事了。” 片刻李君便捧着餐盘回来,军医吩咐:“炭火温着,醒了肯定要吃,别一下吃多了。” 李君连连答应,一切归置妥当,再出来,见沈玄度一个人站在廊下望着将落不落的太阳。 李君叹息一声,只想绕过这姑奶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上前轻声问:“没受伤吧?” 沈玄度嗯了一声,道:“敖等腿上挨了我一剑,屁滚尿流的跑了。” 李君闻言不由一愣,这姑奶奶真真是个神仙人物,嘴上嗫嚅:“那……真是……真厉害!” “敖等知晓老将军中毒之事,来的路上,看城里似乎又在戒严,到底什么情况?”沈玄度见他一副怕跟自己说话的样子白了他一眼。 李君踌躇片刻,才道:“军中混进了达克奸细,这事还未上报,后果如何真是难以预料。” “怎么?会有治军不严之嫌?” “说不好,可小可大。万幸爷爷无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李君愁眉不展,随即又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京里要来人了,若是没什么差错的话,来的应该是皇长孙刘宣。刘宣你知道的吧,阿初与他交好。这次,恐怕也会来。” 沈玄度猛地抬头急问:“什么时候到?” “也就这几日。” 沈玄度沉默,片刻后压了声音道:“那什么……药已经送到,老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久就好起来了。我们稍作修整,即日便返回淳安。” “小姑奶奶,躲人?我不知道你与阿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总想着,若能有机会在边关见上一面,也能……也算……哎,算了,我弟弟那么个臭脾气……”李君语气急促,说到后边才慢慢平稳。 突然间敛了神色忍不住的问:“小阿度,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兄长,兄长问你,这么多年,听说你往京里又是送信,又是送一些边关的小玩意儿,跟哥哥说,是不是给李初的?” 沈玄度面色一囧,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小声道:“关你屁事!” “诶?你这孩子……” “君哥,阿姐。”方才的少年一阵风般的卷到两人身旁,高兴的的道,“李伯伯说军中有要事回不来,君哥,是不是达克准备攻城抢粮了?” “怎么这么说?”李君问。 “街上都这么说,我还以为将军下令让百姓提前防备呢?” 李君与沈玄度对视一眼,多年同在边关作战的直觉告诉两人,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厢留在外院的人或蹲或站的等着沈玄度接下来的安排,等得久了,便不由得开始闲聊。 “小蛮,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厉害了。”巡风咧嘴笑道,顺着他的眼神过去,除了围帽的少女站在阳光中甚是惹人侧目。 “哼,厉害个屁,姑奶奶我现在很生气,想骂的没骂出来!憋煞我也!”少女气呼呼的,但声音软糯,不似骂人,跟撒娇似的。 “小蛮姑娘,不是我说,就你这嗓音……” “主子。”小蛮身旁蹲坐的女子站起身唤道,本来待在她旁边的小蛮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人长得比一般男子还高,衬的她跟个袖珍娃娃似的。 “阿姐。”少年凑到沈玄度耳边,“这大高个儿该不会是沈玄英那个魔头吧?” 沈玄度慢下脚步,认真看着他道:“玄甄,玄英是你师傅。” 玄甄一脸抗拒,“阿姐,你可别胡说,她可不是我师傅……啊!” 话没说完,后脑勺上挨了一巴掌,人不由的向前趔趄半步,快摔倒时被人扶了一把。 “姐,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说一声” 沈玄度没好气道:“不叫师傅就叫姐!怎么?还跟爹置气呢?” “我……我没有!”玄甄梗着脖子否认。 这时玄英走了过来,直愣愣的站到玄甄旁边。 “哈哈哈哈哈……”这一举动引起一阵哄笑,玄甄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碍于面子挺挺脊背稳住了两条腿。 “世子,长高了嘛。”玄英笑着说道。 “你!”玄甄被气得瞪大眼睛,最终还是往一旁挪了几步,不服气道,“有什么了不起,长得高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过几招。” “来来来,让姐姐看看你有没有长本事。” 玄英说罢微蹲身体朝他招了招手,玄甄立马揉身上前,一拳直击面门,因着用了八成力,拳是出去了,却不好往回收。不过拳头要是够快,倒也不妨事。 坏就坏在,他的拳不如玄英的手速快,只见她微微侧身,一只手轻松的擒住了玄甄的手腕,顺势往前一拉,人便被甩了出去。玄甄的身体如一枚不足轻重的石子般落进雪堆…… 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想笑,但不能……他们都忍住了,但…… 一旁正巧路过几个巡逻兵,巡逻兵又正巧瞅见了这一幕,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 带头的是个瘦猴般的人物,走到沈玄度跟前,边笑边行礼,“沈少将,许久不见。” “卢校尉。”沈玄度回礼。 几人看见沈玄甄从雪堆里挣扎着出来,白花花的雪弄得满头满脸。 “沈公子,你这又是弄什么稀罕事呢?”卢校尉调笑。 沈玄甄气冲冲的过来,也不答话,冲到沈玄英面前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沈玄英是唯一一个没笑他的人,皱着眉头:“偷懒了?是不是自己管不住自己?照你这样,这辈子都别想打败我!” 玄甄一口气噎在胸口,思及自己练武的稀松样,反驳的字一个也说不出来,直把脸憋得通红。 卢校尉见气氛不太对,忙道:“沈少将,我去巡逻了,近日达克和柔然又开始蠢蠢欲动,也不知道敖等那孙子搞了什么小动作,城里抓了好几个叛贼。” “好,卢校尉,我们回见。” 是夜,躺在床上的沈玄度眉头紧锁,但能看得出来,她睡得并不安稳。 四肢似乎被人死死的按住,她想动一动,但使尽力气也未能移动分毫。黑暗如潮水一般淹没整个人,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听见那人说:“好好看着,看清楚了。” 她看着前面,有个像塔一般的壮汉坐在一边,嘴里发出桀桀怪笑。旁边好像在行刑,受刑的是两个女人,被锁链拴在木架上,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其中一人嘴里凄厉的喊着:“今今,闭眼!闭眼!” 她想听话,但眼睛被撑住般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里,女人依旧在嘶喊,好几个男人在笑,还有……皮肤被烧红的铁块烫焦的刺鼻气味……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要烧起来,她想杀人! 后面怎么了呢?她问自己,女人是谁?然后呢?然后有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人说:“今今,别怕,有绥宝哥哥在,别怕……” “砰砰”两声敲击木框的声音响起,有人低声说:“主子,老将军醒了。” 沈玄度憋着一口气,不敢吐出去,抬手摸了摸额头,满是汗珠。翻身起来,窗外蒙蒙亮,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主子,属下斗胆请主子立马启程返回磐安。” “嗯?”沈玄度完全清醒过来。 “属下什么都没查到,但是事情太过凑巧,今年大雪,北州这边冻死不少牛羊马匹,李老将军中毒,正巧您手中有药……” “知道了,你找地方休息。” 沈玄度到老将军屋里时,屋里点着烛火。李将军李为谦回来了,和李君一起站在一旁。老将军靠坐在床头,小蛮正端着碗喂他吃饭。 沈玄度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两眼,心里纳闷,怎么会是小蛮在伺候? “好了。”老将军对着小蛮摆摆手,这才缓缓说话,“孙媳妇,多亏你的药,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交待在这里了。” “爷爷,你没事就好。”沈玄度应声。 “多谢沈少将!”李为谦拱手道。 “将军不用多礼,小辈受不得。”沈玄度忙回礼。 “爹,看到您无事我就放心了,不敢离营太久,儿子得抓紧回去了。”李为谦道,“君儿,好生看顾爷爷,也安排好沈少将的吃住。” 得到老将军的示意后,李为谦匆匆离开。 剩下几人闲话片刻,李君留在屋内守着,沈玄度和小蛮起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