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王的声音令许多在座者面带喜色,只是有一人不识相,忧心忡忡地发出不合时宜的问题:“可是,太子江不曾出现。” 闻言,许多人面色凝固。曾几何时,公子江的形象,定格于无人能克的可怕剑神。过去不是没有打败楚丘兵,威胁城池的先例,但公子江总是在即将定鼎胜局的、交兵胶着的时候忽然杀出。 纯熟的武技,忠勇的门客,棘手的剑法,与公子江交手者,即便能侥幸逃生,也难逃丧手的命运。不得不说,公子江的剁手剑法一度令戎王左右难办。断腕的戎兵,再无战力,养之,废粮;杀之,有伤军心,使后来人会极力避免挑战公子江。 公子江建立的据点,坚韧不能拔。曾有一次遭遇战,公子江不慎落单,山戎以十骑之多,围而射之。奈何公子江使出剑术大风车,山戎之箭被尽数格挡,用尽箭矢,却不能伤害分毫,众戎又没胆抵近与之近战格斗,只能眼睁睁目送公子江离去。 有这样的人,尚未除去,戎兵总有不安者,生怕公子江忽然神兵天降,又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哈!”戎王长笑一声:“诸位勿虑。根据可靠情报,宋人在都城爆发内乱,旧君死,太子江卷入内乱,中箭,生死不知,十有八九已经陨落。” 山戎仍称呼其为太子江。有人质疑道:“太子江如此勇士,宋人安能自毁臂膀?这样的勇士,若生在我们部落,又是人主之长子,简直是上天的恩赐,肯定会继承大位。怎么可能不明不白被人杀害?杀他的人难道不是宋人吗?既然是宋人,为何为残害另一个立有功勋的宋人?” 山戎人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渔猎民族能养活的人口相当有限,毕竟一块地盘上,每年能繁衍的猎物总额是个定数。强壮的人口是部落宝贵的财富。一个渔猎部落只要陷入一场内斗,不论谁胜谁负,结果一定是伤筋动骨的。 “哼!种田的民族总是人口庞大,因此也愈发不把人当成人,不论有多少勇武,多少智慧,都有可能被自己族人杀害。这就是种田民族的堕落!他们永远不知道团结是为何物。”戎王讥讽一句:“消息千真万确,这可是本王用大价钱换来的情报。诸位可不要忘记,宋人可以为了几匹马,把铜料偷偷卖给我们,帮助我们残杀他们的同族,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事情?” 灵魂反问,山戎众将纷纷心悦诚服。 “是啊,要不是他们资敌,我等怎有今日盛?” “倒卖马匹的氏族,与楚丘的氏族相距不远。他们既然不把楚丘人当同胞,自然不把自己的太子当人。” “为了贩马之利,就出卖民族,有这样的对手,真是我们的幸运。” 戎王道:“上一战,宋骑仓皇逃走的兵力只有五十骑左右,而我等尚有三百二十余,此番,定叫楚丘倾覆。” 戎王高高举起权杖,厉声点了三个部将的名字:“你三人分别将五十骑,在楚丘东、南、北三个方向,择地扎下据点,务必绝断交通,勿使一车一粮运入城内。若有紧急军情,飞马来报。” “是!谨受命!”三人纷纷领命而去。 五十骑,在山戎看来是个绝对安全的数字,与楚丘全城机动之力相当。况且即使初有小挫,也可使人飞马求援,到时候再行增援,也为时不晚。 …… 璜台急是戎王分与楚丘东门据点的将领。他大摇大摆地占据了楚丘野人的一屋舍群作为中心,并在屋舍的四周外围拉上栅栏,布设哨点。初来乍到,姑且以此为简单据点。 “中原人的布设真有意思。”璜台急一边进食,一边与左右闲聊。沸腾的水,一勺子下去,浓稠的小米粥落入陶碗。轻轻吹上一口,取粥上最先冷却的表层入口。 山戎人不是第一次吃小米粥了,戎王有一种说法。宋人的粟米虽然不如容忍烹调的烤肉美味,但是因粮于敌,食敌一碗,当己方二十碗,毕竟从后方转运粮食不易,成本也昂贵,戎兵在外征战期间,都把吃粟米当成战斗任务来完成的。 “中原人每十人为一户,每九户耕作一片地,每片地均匀切割成九小块。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部众中有人通晓宋语——和宋人暗通款曲肯定需要培养语言类人才,咽下一口食物,加入话题:“这与中原人的始祖有关。他们认为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所以中原人认为,天有九天,地有九泉。他们的最高统治者号称九五,用青铜制造九个食器,夸耀自己的身份,民间生孩,寄予长寿之望时,也取名为九龄。” “食器用陶做不久可以了,为何非要用宝贵的青铜?难怪楚丘的士兵个个穿不起全甲,原来他们的青铜都拿去煮食去也,真是愚蠢。”璜台急贬损一阵对手后,愈发觉得本民族的智慧。 “劣等民族都是这样,浪费物力,喜好内斗,浪费人力,早晚为我等殄灭。” 为了防潮防霉,野人们均把家中食物储存在米缸中,大大方便了山戎的攫取;九户毗邻的建筑,山戎改造起来不费多少力气。 取水也甚是方便。虽然楚丘贫瘠,没能开渠引水,而河流距此有相当一段里程,但好在城外野人毎九人共开一井,可供日常饮水之用。 美中不足的是,水井的位置并不在据点之内,毕竟地下也不是处处有水,开井的位置取决于地下径流而非个人意愿不是么? 因为楚丘新败,戎兵对此并不担心。 拂晓的天,暗沉沉的,七八颗星点缀于天,两三点露凝在阶前。璜台急披上征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快点,助我披甲!”璜台急催促着自己的同伴。青铜的铠甲,比钢铁还要沉重,又没有后世各种细致的设计,一个人独立完成披甲并不容易。军队里的成员需要两两互相帮助,才能快速完成披甲。 璜台急的同伴显然有些起床气,一边拎着马甲氏的铠甲,一边抱怨道:“日之未出,四鼓冬冬。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呸,什么乌鸦嘴。你以为我愿意早起?”璜台急一下弹在同伴的脑门上,后者的脑瓜子瞬间清醒。 以往的战争,最早也是朝食。夜间甚至都不用认真值班,毕竟黑夜是骑兵和车兵的噩梦。 但有了庄遥拂晓出击、偷偷割了前锋队正脑袋的先例后,山戎就不得不修改规矩,和宋人一道卷了起来。 他骂骂咧咧地问候了庄遥的先人、女眷——虽然诅咒者也不知道后者的名讳。 摊上这么一个喋喋不休的唠叨精作左右手,璜台急别提有多不爽了。 “你最好利索点,没准此刻已有宋人偷偷摸过来。” “哪里会有这么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凄厉的警戒。